薛源的奶茶店還是出事了,在回校的第二天清晨,薛源在店內還沒起牀,就聽到急促的踹門聲,他是在宿舍裡休息到十一點,趕在宿舍關燈之前醒來,他覺得下午的文章趕製得有些匆忙,語句還有些值得推敲,內容有些空洞,銜接上還需要改善,他就匆忙地來到了奶茶店,深夜寫作已經成爲他的習慣,因爲寂靜才能讓空白的大腦從容地思考。他在深夜裡修改了文章,就突然間打開了文字的源頭,他索性打開了電腦,把這些涌出的文字儘快地編隊。等薛源稍微感覺到了疲倦,東方已經破曉,離奶茶店開門還有兩三個小時,他打算去店內的角落裡睡上一覺,他感覺到自己是剛剛閉上眼睛,就有人開始急促地砸門。
薛源打開了房門,外面是幾個怒目圓睜的漢子,他們圍在店門前,看着從內部出來的薛源也似乎很是意外。
“現在茶店還不到開門的時候,週末要到九點纔開始營業。”薛源猜不到他們的意圖,還是稍有禮貌地說。
“你是誰?”砸門的漢子氣勢洶洶地問。
“我是這個店面的老闆!”薛源有點納悶,轉頭問漢子,“你們是誰?現在要幹嘛?”
“我們要找這個店面的老闆!”
“我就是呀!”
“你不是!”
“看看,這是我的身份證,旁邊是營業執照,薛源,同一個名字!”薛源耐心地對他們說,“你們看看,沒有錯吧!我就是這個店的老闆。”
“那不對,老闆是一對小夫妻,不是你這樣的。”
“小夫妻?那倒怪了,我說薛老闆,你什麼時候結婚的?也不請兄弟們吃塊喜糖。”曲樂樂帶着一羣創業社的學生走了進來,然後稍有興趣地回頭問那些大漢們,“我說各位兄弟,他確實是這個店面的老闆,難道你們還見過其他的老闆嗎?”
“是一對較爲年輕,他們和我們簽了協議,讓我們晚上在此擺攤賣燒烤,昨天卻突然通知不讓我們來了,現在電話也打不通了,我們今天就是來問下怎麼回事?”漢子依然喋喋不休地說。
“這裡面一定有問題!”曲樂樂說,“薛老闆前段時間和我們一起都在農村實訓,怎麼會有時間回來籤協議?”
“我知道是怎麼回事?”蘇方佳琪從人羣外擠了進來,她是按照約定來找薛源的,看到吵鬧的人羣,聽了一言就全明白了裡面的貓膩,他把薛源和曲樂樂拉到店裡面,然後把那天回校外出吃夜宵的情景,和他們說了一遍。
“這麼說,肯定是白影他們搞的鬼!”曲樂樂氣憤地說。
“那現在怎麼辦?”蘇方佳琪追問着。
“要趕緊找到白影,問下具體情況,”薛源儘管很生氣,他還是有些生氣蘇方佳琪,昨天在一起聊天時,竟然沒有說出這件事情,現在搞的這麼地被動,他回身出了店面,對着大漢說,“這件事情我們還要覈實一下,但是現在明確告訴你們一下,你們可能被騙了,作爲店面的老闆,我對這件事情毫不知情,也沒有授權過任何人來處理店面的事情。”
“那我們怎麼能夠相信你。”
“你相不相信都無所謂,現在的你們只能等我們瞭解情況後再給你們答覆。”薛源接着說,“把你們籤的協議給我一下,看看,籤的名字都不是我的,問題很明白了,你們被騙了。”
“那我們不管,我們就是在這個店裡簽訂的協議,還交了租賃費,就要在這討個說法。”幾個漢子說着就進入到茶店裡坐了下來。
薛源只得起牀,收拾了牀鋪,把物品疊放在店內的一角。
“你還有心情在這磨蹭,趕緊打電話找白影呀!”曲樂樂站在薛源的身後,着急地催促着薛源說。
“沒有我們想象的這麼簡單,你沒看到是一對人嗎?”薛源擔心着說,“我們不能用表象才推測白影,也許她還有難處。”
“哼,火燒到眉頭還在爲別人着想,還要發揚雷鋒精神呀!”蘇方佳琪看着薛源的表現,真是又氣又樂,一下就沒有了脾氣。
實訓期內,學校沒有了課程,除了要完成實訓報告和專業論文,學生們就像脫了繮的馬羣一樣,可以自由地去安排時間,而不用再機械地在學校裡走着三點一線的路徑。於文康在學校裡很無聊,於是做完了實訓報告和專業論文後,和餘海波商量一下,就回了家,儘管他覺得這個時效有些反常,他還是依然地決定回去。
當於文康推開房門,走進了家門,女人已經哄着孩子在裡間睡了,他去衛生間衝了澡,洗去一身路途的汗氣。於文康揉着頭髮走進廚房,從冰箱裡拿出晚上的殘羹剩飯,開了火加熱後,吃了下去,他感覺到自己仍舊空虛,就拿起門口的旱菸袋,輕輕地出門,坐在臺階上,壓上菸絲,點火,“呼嚕呼嚕”地抽着。於文康的住處坐落在這個都市的邊緣,是一處圍合的庭院,南房就是通房養雞場,西方的房間三間做了飼料倉庫,兩間是岳父母的住房,北方的房間是主房,包括聯體廚房、客廳和主臥房間,東方的五間房是於文康婚後新搭建的,他的意願是有時可以讓自己的父母能夠來這邊住幾天,但是在媳婦和岳父母的抗議下,一直未果。後來空餘的時間久了,就出租給了兩對來省城打工的四川和江西的夫妻,每個月收取着一些租金,也可以品嚐他們帶來的臘肉和火鍋、香腸。
西房裡的岳母聽到聲音起了牀,看到於文康坐在臺階上抽菸,厭惡地看了一眼,便轉身回了房間,而後傳來岳父咒罵女人的聲音。東房裡的四川夫妻剛從工地裡回來,男人坐在正廳裡打開包裝回來的吃食,和兩瓶啤酒吃着喝着,女人則拿起衣服到屋外的水龍頭下,清洗着衣服。在出租房屋的時候,他們已經約定,不得在房間裡油煙做飯,所以他們不得不在外採購了食物回來吃。四川男人看見抽着旱菸的於文康,對他揚了揚手裡的酒瓶,用筷子輕輕敲擊了幾下碗,示意他過去一起吃喝點。
“吃,吃,每天晚上回來這麼晚,還讓人休息嗎?”透過窗戶,傳來西房裡的岳父有意無意的一聲怒罵。
洗衣服的女人白了一眼自己的男人,看他乖乖地閉嘴,又滿懷同情地看了一眼模糊壁燈下的於文康,對着他輕輕地擺手邀請。
於文康搖手謝絕了邀請,看了一眼西房,轉身推門回了房間,沙發上多了一牀被子。於文康看了一眼裡間的女人,她竟然翻身打起了鼾聲,他回身習慣性地打開被子,展開躺在沙發上,窗外的燈光模糊地映射在臉上,疲倦、無奈和痛苦。二十八歲,黃金的年齡,竟然被生活磨礪得遍體鱗傷、遍體鱗傷、黯然無色,沒有了希望,沒有了終點,只有一副血淋淋的軀體拖着枷鎖在跪着爬行。
第二天早晨,於文康用農用三輪車拉着前一天下午就篩選出來的老雞去集市上賣,這些淘汰出來的老雞絕了下蛋,它們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終點,呆在籠子裡一動也懶得動,於文康有時也在想,人類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如果失去了作用,也像這樣地躺在籠子裡靜等着生命的終結。
於文康手裡的刀輕輕地劃過老雞的咽喉,暗紅色的血液噴灑出來,老雞瞪着絕望的眼睛,雙腳和翅膀在沸騰的退毛機裡勉強地掙扎了幾下,像是對世界做着最後的告別,就赤裸裸地從自己的另一邊退了出來,它的眼睛張開着,瞪着眼前拋棄了它的主人。
沒有生意的時候,於文康就把沾滿了血液的手泡在水裡,狠狠地搓揉,直至手掌手心變得蒼白,然後就跑到旁邊點燃了菸頭,狠命地抽,壓抑着內心的嘔吐。
“嬌性,殺個雞就這麼挫,這輩子還能做出什麼樣的事情!”於文康的岳父一邊數着皮包裡的賣雞錢,一邊滿臉嫌棄地對着於文康的身影說。
“哎,文康,你怎麼在這裡殺雞?你不是在城裡上大學嗎?”於龍飛,於文康的老鄉,按照輩分,還應該是於文康的小叔,以前他是在於文康的介紹下,入城做了保安,然後跟了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做了司機,後來在女人的安排下做了包工頭,而後就轉變成了老闆,現在光色豔麗地出現在於文康的對面。
“學生餓了也要吃飯呀!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情。”於文康身邊岳父嘴裡的話都是像一塊秤砣,噎得人吞嚥不得。
“我們最近實訓期放假,”於文康不去理會身邊秤砣性的話語,對着眼前的同鄉小叔有一臉的羨慕和嚮往,“又過來買菜?最近生意怎麼樣?”
“還是那樣混着過吧,難呀!工人越來越難伺候了,生活要跟得上呀!”於龍飛點了幾隻老雞讓於文康掏出來殺了,扔進捲筒裡去掉毛,去了內臟,剁成雞塊,然後用包裝袋打包好,他從手提包裡掏出錢付了賬,擡手看了一下腕上的金光燦燦的進口歐式表,拎着雞肉回頭對着薛源說,“走了,我還有事,有空大家出來聚聚!”
“得瑟,一個工頭能有什麼能耐!”身邊的男人又語出驚人。
薛源打了很多電話,都沒有找到白影,他去了圖書館、食堂、宿舍,以及她上課的地方,都沒有了白影的痕跡,她彷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一樣。
“這妮子很明顯地躲了起來,平時看她一臉的老實相貌,竟然是在做戲呀!”李健雲打開水瓶,喝了一口水,氣憤地說,他是起牀開機後就接到曲樂樂的電話,掛了穿上衣服就跑了過來,“老兄,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
“我看薛源老兄呀就是唐僧,一步一個堪,一腳一個災,什麼時間到了九九八十一難,就會修成正果了。”曲樂樂在旁邊打趣着說。
“得了,得了,你們兩個別光在旁邊說一些風涼話了,這到底要怎麼解決呀?”蘇方佳琪在旁邊說,“那些門神可還在店裡面等着呢?”
“我覺得你應該回來站在薛源旁邊了,不然這傢伙表面上的桃花運,現在轉眼間都變成黴運了!”曲樂樂仍舊不轉移打趣的方向。
“我覺得也是,這傢伙只要一交桃花運,後邊必然就是一個倒黴運氣,只有你才能震得住他。”李健雲順着曲樂樂的話語說。
“你們三句話不離本行,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蘇方佳琪擡手,佯裝着捶打他們,“說實話,我也想回來,但是——”
“你是顧及薛老闆的感受嗎?只要你意願就別想那麼多,青春沒有那麼多時間去演習。”曲樂樂笑着說。
“那今天還是好事了,祝賀你們破鏡重圓,要找個地方慶祝一下呀!”李健雲是個借坡下驢的主。
“你們銀行卡里還有多少錢?”身邊一直沉默的薛源,突然打破沉寂說。
“我這還有三千多,是剛剛收到的貨款!”李健雲接着話來說,突然又醒悟地驚叫起來,“薛源,你要幹嘛?你不會要拿錢——”
“我不相信白影在演戲,這件事情應該有個結尾了!”
“得了,現在我們都變成唐僧了,”李健雲掏出錢包裡的銀行卡遞給薛源,然後回身指着身後幾個人說,“以後薛源老闆的事情,別讓我知道了。”
“你是土紳惡霸,有時候就要打一下,這個社會纔能有樂趣。”曲樂樂笑着說。
“我這還有一點,希望能夠用的着。”蘇方佳琪也掏出銀行卡遞給薛源,看着薛源堅定的眼神,無奈地說,“我也希望你的想法是正確的。”
“你是不是也要支援一點?”李健雲、蘇方佳琪歪着頭問曲樂樂。
“我可是個貧農,沒有你們腰纏萬貫呀!”曲樂樂倒有點託辭。
“貧農擠擠還是會有點的!”李健雲突然間伸手從他的腰包裡掏出銀行卡趕忙就跑開了。
“得,得,我認了,現在也發揮一點能量!”曲樂樂追了一會李健雲,沒有跟得上,只能氣喘吁吁地作罷,回來坐在薛源的身邊,“希望我們的努力能夠挽救她,也希望她能夠好自爲之。”
李健雲回頭看曲樂樂不再追趕,也說出了奉獻的話,就走回來把銀行卡扔給薛源。
“真地希望這不是一場戲!”
他們在心裡默唸着,然後幾個人說笑着向奶茶店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