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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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湯湯,狡童何往?

京城裡,茶樓中。

衆人喝着喝着,就第一千次地說起那個小孩。

凡是見過的,都爭說;臨到張口,又覺得詞窮。

說他是世上最漂亮的白玉鏤成的小人兒;是上天零落人間的精靈;

說他的眼睛是最亮的星星變的,清波盈盈看得人要跳進去;

他的笑容是最燦爛的陽光,傷心的人見了都要跟着歡喜;

聲音是最純淨的泉水叮叮響,聽得人心軟軟的,恨不能化成水伴了他去。

說他……

說得最多的是他的惡行。

相府裡從來不寂寞。

溫柔的丫頭環兒,這天又在鍾管家面前不住地哭。漂亮的臉上,眉毛只剩下一條,另一條半夜裡被人剃了;

大廚王師傅最引以爲傲的漂亮鬍子,起牀後發現被人染成了七彩;王師傅的怒吼聲,嚇得那隻待宰的蘆花大公雞竄上了房頂;

過往的行人嘖嘖稱讚:“相府裡連只雞都養得與別家不同。”

小廝架了梯子上房抓雞,不想昨天還好好的梯子居然壞在第七級,小廝摔了個結實,大皰把帽子頂上來一寸半高。

……

鍾管家實在沒辦法,告了狀。

那天早晨,相爺要陪皇上圍獵,臨出門卻找不到自己的馬。

馬廄里居然發現鍾管家躺在草堆裡呼呼大睡;尋遍了相府,馬不知怎的喝醉了酒,側在鍾管家的牀上睡得香;四歲的小魔星笑得滿地滾,相爺要打又捨不得。

相府裡玩夠了,小魔星想出府;相爺千叮嚀萬囑咐要看緊,可是一不留神,小人兒還是跑到了街上。

京城從此熱鬧了起來。

一天,全城的菜販不知怎的得知尹文尚書中午要大宴賓客,時間趕得急,伙房裡來不及採買,要菜販們自挑了菜到尚書府前門等待大廚高價選購;

菜販們爲插隊的事打得滿天菜飛舞。

尚書午時回家以爲走錯了道,一下轎就被菜雨砸了個正着。愣了半天,綠着頭臉擠進了自家的門。

相府的小魔王坐在對面的店鋪裡笑得背過了氣,嚇得店老闆想要掐人中卻又怕掐碎了玉般的小人,只得汗披了滿臉,差點兒要撞牆。

幸虧小魔王自帶了高人。

醒轉過來,他騎在高人的肩膀上回家,臨走笑對店老闆:“你很好,我很喜歡。”

店老闆被他的笑晃花了眼,逢人就說當日事,癔症了半個月。

事情終於傳到相爺耳中。相爺攜了魔星親自登門向尚書賠禮。不知怎麼的,尚書喝着自家的茶,卻鬧了一宿的肚子。

又一天,京城裡最好的酒樓來了位衣着華麗的男人,自稱是國師府上管家。要店裡第二天承辦二十桌酒席,並且掏出了國師親自訂下的菜單。

國師十八歲生辰,滿朝的文武都要來賀的,務必要往好裡辦!——來人說話氣勢好大,兩鼻孔朝天跟犀牛似的。吩咐完,丟了國師府名帖,就走了人。

酒樓裡臨時請了近百名人工,上下忙得雞飛狗跳,總算備好了一切,就等着國師光臨。直等到日頭偏了西,等到涼月子上了中天,也不見個人影。

胖老闆一夜沒睡好,早上起來像縮了水,人小了一圈;虛火上來,腮幫腫得像含了枚雞蛋。在國師府比劃了半天,才說清了原委,掏出帳單——白銀一千八百七十七兩。

明國師擁着雪白的狐裘坐在椅子上似聽非聽,末了,端着茶笑眯眯開口,要老闆去相府收錢。

老闆一聽傻了,兩眼涌上淚,當場就要放聲。

最後還是國師府管家領了老闆去見相爺府鍾管家。

溫雅的相爺鐵青了臉從雪白的被子裡挖出小魔星,小魔星滾在相爺懷裡輕喊了兩聲爹,相爺高舉的巴掌落下來就變成了彈棉花。

老闆揉了半天的眼睛,不相信世上有這樣好看的小人,更不相信這小人會作惡。

京城裡的酒樓從此一聽說有人上門訂酒席,就害怕。

那兩年,文武百官們在京城裡的家,最起碼有一半相爺拜訪過。

這一天,有人找到滿師不久、剛回京城就有了些聲名的俞五,說有江洋大盜正在長樂居飲酒;同一時辰,肌肉發達的虯髯漢鄭都尉,接到了明國師的請柬,邀他去長樂居喝酒。

結果俞五與鄭都尉打了個兩敗俱傷;

跛着腿去國師府問罪的鄭都尉被明國師笑了大半年;

俞五尋根究底,終於問出了罪魁禍首。候在相府後面的深巷裡兩天,終於捉住了小壞蛋。

小壞蛋笑嘻嘻叫聲五哥,軟軟的小胳膊摟住俞五的脖子,憤怒的俞虎變成了俞貓;於是五歲的小惡魔騎在十六歲俞貓的肩上,呼嘯着一同去玩。

馬販子王胡的黑馬,本來好好地栓在木樁上,不知是誰把燃了的火摺子掛在馬尾巴上。受驚的馬發足狂奔,撞翻了左大夫的轎子,左大夫七天沒能上朝,王胡被左府家丁按在街上打得兩天沒能下牀。

當時,俞五的爹俞大司馬恰好散值路過,看到街角處一人頗似他寄以厚望的小兒,待定眼細看,差點沒驚下馬來:什麼時候兒子居然與京城頭號惡魔廝混到了一處?!

俞五第二天就被大司馬送到了宋言之大將軍的兵營去了。

……

更有一天……

另有一天……

茶涼了,喝的人不在乎,只嘆息:這小孩長大了不得了,現在已是小惡魔,長大了,……唉,長大了……還不知道怎樣的好看。

說着說着,目光就癡癡濛濛;

說着說着,衆人就沉默。

茶樓下,一行人翩然走過,走在仲春午後暖暖的陽光裡。

輕裘駿馬,衣帶當風,十八歲的宋言之大將軍,去迎他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