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又是大半個月。其間繡坊舒六娘派人來說,可人折騰了幾日,見也沒什麼結果,終於肯吃飯了。一場雷聲大雨點小的絕食抗議就這麼鬧劇似的結束了,李棗兒玄在那邊的心才真正放下。
李和謹見狀,便又忍不住抱怨李棗兒太心軟。
李棗兒不以爲意地笑笑說道:“總歸沒惹出什麼大事,還能要了她的命不成?”
李和謹道:“那總也得教訓一下,比如打幾下板子啊,手心啊,跪上一日半日的什麼,以此告誡她下不爲例啊!別的主人家都是這麼做的。”
李棗兒道:“怎麼教訓?打罵這樣的事我做不來,此番也算是教訓了,她也該知道,我不是什麼事都由着她來的。至於其他的,該想個好辦法纔是,用體罰這種形式,未免太過殘酷,也難以心服口服。”
李和謹不以爲然,搖頭道:“姑娘這話我覺得不是,有倒是不打不成器,不打的反倒新鮮。我就知道。小孩子不聽話,父母要打;媳婦不聽話,丈夫要打;下人不聽話,主人家要打。就連大街上隨便兩個男人,遇上什麼事兒爭執了,還不是打輸的那個要聽話?”
李棗兒失笑,道:“還是那句話,這麼做的話,不能心服口服。”
李和謹道:“那有什麼打緊?我自小做人家下人,聽多了下人沒事時就拿主人嚼舌根,罵的有,詛咒的有,說些不能見人的事也有,總之只有想不到的,沒有說不出的。到頭來怎樣?主人家讓幹什麼,還不得巴巴地狗一樣去做?累死也不敢說個不字。姑娘呀,您就是太心軟了。”
李棗兒想一想,覺得李和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過施威她是可以,板起臉教訓幾句也不難,但要說處罰,還真是下不了手,這方法畢竟不適合她。於是搖搖頭,道:“我不擅長這個,還是算了。再說了,我要真是那樣的主子,你還不離的我遠遠的。還敢和我說這些?”
李和謹忍不住笑了笑,道:“還真是。”又皺了一張臉,道:“可我替姑娘生氣,那可人實在太不象話了。”
李棗兒呵呵笑了笑道:“這不就得了,你替我氣了,我還氣什麼?白白驚動了兩個人,她也太走運了。”說着站起來,道:“給青語抓的藥可包好了?今兒天氣好,出去走走,順便把藥給他。”
那日徐常山給安青語看過,說他的病是胎裡帶的,先天不足,腎氣失養,後天雖補了些,卻因一年前的遭遇又傷了元氣,中氣虛弱,需要好好的調補修養。
李和謹扯住李棗兒,道:“姑娘您歇着吧,讓武丁去送,肯定錯不了。”
“錯是錯不了,可我擔心青語又將藥扔一邊不吃。哪有這樣的人,一把年紀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李棗兒已經準備要走。
李和謹只得跟着,道:“本來就事多,又添一個安公子。姑娘,你對他可真上心。”
李棗兒沒說什麼,倒不是她對安青語上心,而是雲朝陽在意。同是庶出,同樣不受重視,安青語的遭遇,雲朝陽感同身受,因此無論怎樣也撇不開手。而且,有時候李棗兒覺得雲朝陽之所以對安青語另眼相看,還因爲他總要時時提醒自己,若他在雲家輸了,就會像安青語一樣,下場慘淡。安青語的存在,對雲朝陽來說,是知己,也是一個警醒,提醒他時時小心,不能行差踏錯。
就因爲這個,李棗兒自然也對安青語關切起來,又因他雖然嘴上狠毒,其實人是不錯的,有着世家公子的見識,制香調香的專長,不管是理智上還是感情上,李棗兒都希望他能把身子養好。也就分外關切。
一路到了香行,又和安青語鬥了幾句嘴,熟手牽羊拐走幾包茶葉,又拿了安青語送的安神的香,李棗兒想一想,還是往舒記繡坊走去。
李和謹不解地問:“姑娘去哪兒做什麼?”
李棗兒道:“接可人回來。”
李和謹一聽就炸了,大聲道:“接她做什麼?姑娘還嫌她不夠麻煩?”
李棗兒揉揉額頭,道:“那也不能讓她去麻煩別人,把她扔在那,六娘也難,幾個姑娘也不自在,長此以往,把那幾個丫頭都帶壞了怎麼辦?再說了,繡坊的生意越來越好,六娘也沒工夫和她糾纏。”
李和謹撥浪鼓似的搖着頭,道:“那姑娘你就有功夫和她糾纏了?你自己的身子都還沒好,這幾日還喝着藥呢。”
持續的失眠使李棗兒的身子有些發虛,她自然是懂得有病趁早醫的道理,因此也偷偷找徐常山看過。徐常山說是七情勞傷,思慮過甚,心氣有些虧虛,其他並無大礙,吃幾副藥就好了。到目前已經吃了七天有餘。稍稍有些改善,卻也不明顯。徐常山也覺奇怪,只當她是擔心香鳳,勸了幾句,也不到點子上,雖又開了藥,但仍是說,心病還須心藥醫,要自己想開纔好。
這些李棗兒又何嘗不知?但若凡事都能自己想開,這人離成佛也不算遠了,這世上沒有心能被道理說服。道理大家都知道。做起來,卻實在太難了。
也幸虧香鳳就要生產,吸引了一家人的注意,否則以她現在憔悴的樣子,他們還不擔心死。
“你放心吧。”李棗兒一腳踏進繡坊,對李和謹道:“接她出來也不放我眼前鬧騰,這會子我住孃家,讓她自己去雲家住着吧。”
讓舒六娘叫了可人出來,與之前絕食那陣子相比,這幾日她有好好吃飯,卻瘦了些,神情有些頹然,一雙大眼睛依舊楚楚可憐的,不過看向李棗兒的時候,卻露出一絲怨怒。
李棗兒只當瞧不見,道:“聽六娘說,你知道錯了?”
可人猶豫地點了點頭。
李棗兒道:“說說,哪裡錯了?”
可人咬了咬脣,道:“不該讓姑娘心煩。”
“還有呢?”
“不該給六娘添麻煩。”
“還有呢?”
可人想了想,道:“不該有非分之想。”
李棗兒靜默一陣,嘆氣,道:“你說這些都對,不過都不是主要的。你要知道,我讓你做的事,你可以問,也可以說,但最後的決定權還是在我,你不能想要我隨着你的意思。比如我讓你留在繡坊,你就要留在這裡。”
可人疏淡地看她一眼,低下頭,道:“我知道了,我會留在這裡。”
李棗兒見狀,笑了笑,道:“也所以,我讓你離開,你就得離開。”見可人愣着,她笑意更深。道:“還愣着做什麼?去收拾東西,回家了。”
可人驚訝得連高興都忘了,結結巴巴地說:“姑娘的意思……姑娘的意思是……”
“你不是要離開這裡嗎?還不快收拾東西?只一樣,你自己一間房是不成的。你還願意?”李棗兒道。
可人有些失望,但仍是道:“我願意。”於是匆匆回去收拾東西了,還不忘得意地看舒六娘一眼。
李和謹沉了臉,對李棗兒道:“越發地沒規矩了。姑娘,不是我說,您這樣由着她,想怎樣就怎樣,她還不好了傷疤忘了疼?”
舒六娘也道:“姑娘,這怕是不好吧!”
李棗兒道:“那日我見她鬧騰,就打定主意不讓她留這兒的了。有她在,六娘你也不能專心管理繡坊。所謂一條臭魚腥一鍋湯,日後這繡坊忙起來,必是要多幾個姑娘下人的,有這麼個人在這兒,怕是影響不好,你也難做。如今月雨她們也算成手了,也就不需要可人在這邊了,我就帶她回去,你這邊也省事些。”
舒六娘道:“有負姑娘所託。”
李棗兒不在意道:“不是什麼大事,先讓你這邊清淨了再說,安生了再慢慢想怎麼辦。”
舒六娘想了想,道:“姑娘,可人雖無大錯,但太過任性,在姑娘這邊還好,別的人家不知要打死多少次了。真的不行,也得好好罰一罰纔好。有些人,就是要吃些苦頭纔會收斂。”頓了頓,又接道:“我知姑娘是心善的人,下不了狠手,但有時候就得這樣,該給好處的時候不能少,該狠的時候也不能手軟。有些個下人天生不知道感恩的,你對他好,他不會領情,只以爲你是軟弱。我勸姑娘一句,如果不好讓她服,就得讓她怕。”
這是今兒第二個人勸她要罰可人了,李棗兒略一愣,道:“我知道了。”
來不及多說什麼,可人就將東西收拾了出來,滿臉春風得意,看得李棗兒忍不住皺眉,冷冷掃了她一眼,見她仍不知收斂,心裡有點兒冒火,想了想也不發作,對舒六娘道:“你這裡可還有什麼好料子?我帶回去給我那未出世的侄兒,做點衣服襁褓。”
“有是有的。”舒六娘引李棗兒到櫃檯,讓月雨翻出好幾匹上好的綢緞,顏色豔麗,流光似水一般,拿在手裡十分柔軟,“只是眼看着小少爺就落地了,家裡預備的好東西只怕堆成山了,這些東西只怕看不上眼兒。”
李棗兒挑了兩匹,一匹大紅色,一匹是亮藍色,讓六娘包起來交給下人抱着,笑道:“豈止山一樣,只不過,也不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