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看看小菱。”李棗兒淡淡地說。這才走過去,坐在牀邊,輕輕碰了碰小菱的臉,冰涼的觸感讓人一下就寒了心,“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上次看她還好好的……”
王田哽咽着說:“那天夜裡,小菱剛喊疼,我就去請了產婆,可那個產婆不在,我只得去請另一個。產婆進入過了一會兒,就說什麼……什麼太小,孩子出不來,反正是難產。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熱水一桶一桶地提進去,只聽見小菱在裡面一聲聲喊疼,後來幾乎是嚎叫了,再後來就慢慢沒了聲音。折騰好了好久,孩子才落地,小菱就不行了……”
王田說的含糊,李棗兒也聽不太明白,也慢慢的不去聽,只靜靜地看着小菱。
小菱已經換了衣服。乾乾淨淨地躺在牀上,遺容並不猙獰,可也算不上安詳。微皺的眉和微張的嘴脣彷彿低低述說着受過的苦楚,一張臉表面白得就向撲了厚厚的粉,卻透着死亡的沉黑,乾澀的、氣死沉沉的,平日紅潤的脣上滿是乾裂的傷口和掙扎時咬住的牙印,兩隻手微彎成爪,還沒有鬆開。
猶豫一下,心裡不是一點兒不害怕的,只是畢竟已經來了,又是熟悉的人,憐惜心痛一下子就多過了害怕。李棗兒小心地揉了揉小菱的眉頭,卻因爲僵硬沒有辦法揉開。
李棗兒一陣難過,想了想,道:“小菱的妝奩胭脂呢?”
王田不知李棗兒什麼意思,卻也飛快地找來,問:“姑娘要做什麼?”
李棗兒不語,仔細地給小菱化妝,畫出長長的喜眉,點出飛揚的眼角,水粉揉開,擦上淡淡的胭脂,鼻樑稍點得更白,吐出挺翹的鼻,嘴脣塗上鮮亮的膏脂,勾出豐潤豔紅。
初時眼淚簌簌地落。後來越發地認真,執意要幫小菱掩去那生前的痛苦折磨。
瞧着小菱仿若活着時的容顏,李棗兒默默地想,小菱,若有來世,希望可以長樂無憂。
站起來,回頭看着王田和楊福,李棗兒到底也只能說一句:“節哀順變。”
兩人俱是又感激又傷痛地掉淚。
李棗兒一時也說不出什麼,沉默許久,才忽然想起,問楊福道:“家裡老人家知道嗎?”
楊福搖搖頭,垂淚道:“本來身子就不好,因此不敢……”
“小蓮呢?”李棗兒又問,雲正陽的通房丫頭小蓮她也見過幾次,這麼久的時日也不見她,忍不住有些奇怪,“沒派人通知她?”親生妹妹死了,怎麼不過來見一面?
楊福臉色忽然漲紅了,恨恨地道:“通知了的,只是雲二少爺不許她來。”
眉毛一擰,李棗兒惱火起來。“這是什麼道理?”
楊福的表情已經因痛和怒扭曲起來,近三十的漢子,竟嗚嗚地哭起來,“裡面的人說,小蓮是要伺候二少爺的,見了死人身子不乾淨,怕髒污了少爺。姑娘……您說,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李棗兒一股火騰騰地燒起來,憋了半天,“放屁!”擡腿就走,“我去要人。”
一出門便碰上領着個五十上下的老婆子的邵函,李棗兒也不多看,邵函辦事她一向放心,於是道:“吩咐下去,好好照顧孩子。”說罷就要走。
邵函急急攔住她,“姑娘這是要去哪裡?”
“去雲家。”李棗兒道。
邵函一頭霧水,“去雲家做什麼?”
“雲正陽那混蛋不讓小蓮回來奔喪,我去要人。”李棗兒簡單地說。
“姑娘稍等。”皺了皺眉,邵函將老婆子交給王田,“這是馮媽,家裡八個孩子都是她一手帶大的,很有經驗。”又交代馮媽好好照顧孩子,隨後對李棗兒道:“我同姑娘去。”
馬車上,邵函道:“姑娘準備怎麼要人?”
李棗兒明白他的意思,道:“直接要怕是不成,要想個理由把人借出來。”
邵函道:“只怕雲兒少爺心裡明鏡似的知道姑娘要人做什麼。他若是怎樣都不肯,這事只怕難辦。一個不好,姑娘可能要惹麻煩。”
李棗兒冷冷一笑,“這樣的麻煩我還是惹得起。”
邵函也笑了笑。道:“話是這麼說,但那雲兒少爺是個死擰不講理的,小蓮是他的人,真要是卯起來不給,不管是對姑娘還是對小蓮都沒好處。”
李棗兒瞧他一眼,道:“聽你這話,是不是你已經有了什麼好主意?”
邵函道:“好主意也說不上,不過是覺得這事不宜正面衝突,兩下僵持,反倒耽誤時間。不如想個辦法,先把人弄出來,待小蓮姑娘見過了小菱姑娘,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送回去。就算被發現,雲二少爺再怎麼不講理,也不至於跑到靈堂裡要人吧?就是他真是個混世魔王,不顧名聲去討人,到時,我們已經把小蓮姑娘送回去了。能見到小菱姑娘最後一面,想來小蓮姑娘多少能安心了。”
李棗兒思慮片刻,頷首道:“你說的是,那種混蛋也是犯不着和他費口舌。”輕輕一笑,道:“在他身邊偷個人,是比和他講理容易得多。而且。你倒是提醒我了,一個人而已,有個人出面比我要強得多了。”
邵函見李棗兒聽進去了,也就微微一笑,不再說話了。至於李棗兒想什麼法子,他也不需要多問。
撩開簾子,看了看近在眼前的雲家大宅,李棗兒道:“邵函,麻煩你走一趟,找梅譜梅總管。見到他之後,報上我的名。說我求他想個辦法將小蓮帶出來,說我在北角門等。”有梅普在前面擋着,就是雲正陽再不滿,也不好發作。再者,雲家上下除了雲朝陽,就數梅普最知道李棗兒在雲大財心中的地位,他不會不答應的。
邵函道:“那梅總管能答應嗎?”
李棗兒笑了笑,道:“他應該會答應的。”
邵函見李棗兒自信滿滿,便跳下馬車,去見梅譜了。
李棗兒則讓車伕駕了馬車到北角門等,倒十分快,不到半個時辰,邵函就先出來了,告訴李棗兒說梅譜一口答應。又過了約半個時辰,見梅譜領着小蓮從北角門走了出來,見到李棗兒微微一笑,道:“大少夫人,人給你帶過來了。”
李棗兒笑道:“好快,果然還是梅伯有辦法。”
梅普說道:“倒也不是,只是趕巧兒了,今兒有下面的掌櫃送來兩尾十分漂亮的鯉魚,二少爺去瞧了,也就顧不上別的了。也是大少夫人有福氣。”
李棗兒道:“哪裡呢,要不是憑着梅伯的面子,事情也沒這麼順利。棗兒多謝梅伯,總是勞煩您真不好意思。”
“大少夫人說哪裡話來?就憑您叫我一聲‘梅伯’,就是您要天上的月亮,梅普也會想辦法摘下來的。”梅普樂呵呵地道,“若沒別的事,梅普先回去了。”
“梅伯慢走。”李棗兒對梅普搖搖手,眼珠一轉,笑道:“對了,梅伯,前幾日我尋得了一罈三十年的蓮花白,知道梅伯一定喜歡,回頭我就讓小蓮給您帶來。”
“大少夫人有心。”梅普會意一笑,看了眼小蓮。胖胖的身子走進角門,拐個彎不見了。
小蓮有些吃驚,對李棗兒福身道:“見過大少夫人。”
“不用多禮。”李棗兒拉着她上了馬車,道:“我是來帶你去見你妹妹最後一面的,你要抓緊時間,我們早去早回,若是被你家少爺發現了,我和梅管家他是沒有奈何的,這氣只怕要出在你身上了。”
小蓮愣了半晌,一把抓住李棗兒的手,顫抖得說不出話來,嗚咽着落下淚來。
李棗兒抱了抱她,道:“什麼也不用說,我和小菱也向是姐妹一樣,我都明白。”
路不長,馬車跑的快,小蓮卻仍是心急如焚,頻頻掀開簾子看向外面,恨不得一下子就飛回去。待見到了小菱,抱着她的屍身,自由是一番痛哭失聲,悽楚之狀不可言說。
楊福道:“多謝姑娘。”
李棗兒正打發人去百客來買三十年的蓮花白,聞言匆匆吩咐幾句,對楊福搖搖頭,道:“不用謝我,我也只能讓小蓮出來這麼一會兒。我倒不怕雲正陽怎樣,他也不能對我怎樣。只是若被發現了,小蓮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楊福道:“我明白,姑娘能讓她們姐妹倆見上一面,楊家上下已經是感激不盡了。”
嘆口氣,李棗兒站在一邊靜靜地等着小蓮與小菱告別。
一聲門響,馮媽走了進來,她初來,有些東西找不齊,就過來問王田。
可王田也不大明白,他一個男人,平日家裡都是小菱打理,哪裡知道家裡什麼東西擺在什麼地方,一時也無措起來,出去折騰了許久纔回來,已是滿頭大汗,一臉狼狽。
李棗兒見狀,知道這樣不行。皺眉想了半天,忽然心生一個念頭,只不過這想法她自己不能決定,只得暗自壓下。
又過一會兒,下人拎了一罈酒和一盒糕點回來,回李棗兒道:“這是剛出爐的雪蓉酥,四爺讓小的順便拿給姑娘。”
“我知道了。”收了東西,打了賞,讓李和謹將點心放到馬車上,李棗兒走到小蓮身邊,撫了撫她的肩膀,道:“小蓮,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