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足輕重?無關緊要。
這罪名取得當真別緻了。
陳似錦笑笑,吞下最後一口飯糰,說:“這是哪國法律定的罪名?聽着着實有趣。”
她把包紙和塑料袋揉捏在了一處,正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纔剛產生的垃圾時,姜轍適時把垃圾袋遞了過來。
“他說拿這個罪來判我最合適不過了。”姜轍把垃圾袋打好結,扔進車兜裡,說,“我到現在還記得他那誇張的語氣。”
陳似錦的脣舌抵着牙尖,想要說點什麼,可是一直到脣舌把每一顆牙齒都數明白了,也不知道自己適不適合開口。
“我現在在嘗試着將過去的我與現在的我劃開一條清晰的界限。至少,能讓自己不要對這麼多的事情不上心,覺得無足輕重。你說我和過去不一樣,我還是有點開心的,這證明我做的很好。”
姜轍扭開了鑰匙,踩着油門,打出方向盤,熄火許久的路虎這才慢騰騰地上路了。
“我只是隨便和你聊聊,說的都是些可以讓別人知道的事,你不用太有負擔。”姜轍嫺熟地換擋,習慣了瘋狂奔馳在山野裡的技術,遇上這樣規矩的主人,當真是受委屈了。
“負擔,有點吧。”陳似錦乾笑了兩聲,說,“老師有什麼話,說了便是,我絕對不會向外頭說去的。”
姜轍專注地看着路況,他的側臉,硬朗的線條一筆帶到底勾勒出他的鼻樑,脣線,下巴,甚至是脖頸,慢慢地消失在了繫好每顆鈕釦的襯衫裡。
“說不說都無所謂,至於有沒有人聽,那就另當別論了。”他忽然說了一句,不知道向誰說的,語氣遞給了陳似錦,可口吻卻是指着別人。
陳似錦胡亂地點了點頭。
姜轍把車停在了地下車庫裡,然後兩人從地下二層乘電梯往上。
姜轍手插在褲袋裡,很隨便地站着在看電梯的維修時間,說:“過時間了,找機會跟保安說一聲,讓他們找人來維修……如果我讓你離宋河奇遠些,算不算挑撥離間?”
陳似錦前一刻還在記着老闆的囑託,下一刻驀地老闆隨性之至地把話題一轉,扯出一段牛馬不相及的話來,讓職場小白愣了一下,大腦快速處理信息完畢,剛想答話,電梯門就開了。
姜轍也沒等她,甫一開門就踏出了電梯,陳似錦忙跟上:“爲什麼?”
“因爲,”姜轍頓了頓,腳步一停,又很快提步過去,“李俊波。”
“什麼?”陳似錦愣了一下,纔剛接收到的信息快速地沿着神經末梢傳了出去,等到了反射弧處,到底還是慢了一拍,卻見她停在原地,纔剛要開口,驀地瞥到一個身影,立刻閉了嘴。
這反應倒迅速。
陳似錦咬着下脣,很慶幸自己方纔沒有開口。
杵在事務所門口的那位殺馬特青年,不是李俊波是哪個?
他仍舊染着誇張的頭髮,高高聳起的雞頭用髮蠟妥帖地固定住,穿着一身掛滿了金屬鏈條,稍一動作就叮噹響的黑夾克。
倘若葬愛家族長老在場,見此情節必然潸然淚下,感動這位無名小輩竟然如此徹頭徹尾地跪倒在了殺馬特文化的裙襬下。
姜轍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說:“你就不能把這一身給換下嗎?”
“纔不。”李俊波甩了甩夾克下襬,撲鼻而來的酒氣煙味,看來此廝夜生活相當的豐富多彩。
姜轍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容易忍住順手拿起一個菸灰缸砸在李俊波頭上的衝動,用盡量平和的語氣說:“有事說事,沒事記得乾淨圓潤地離開。”
李俊波嚷嚷:“姜轍,你不能這麼沒心沒肺地對待你的股東。”他回頭一眼看到了陳似錦,誇張的眼彩凝了起來,嚷的聲音更大了,“這不是那個……”
這下姜轍就懶得和他客氣了,直接就近不知道從誰的桌子上拿了一大包抽紙砸了過去。
李俊波李大少爺常年泡夜總會喝大酒,不僅身子骨孱弱,連反應神經都比一般人要來的寬且厚,面對直朝臉部的一擊,他也只有硬生生地受下的份了。
李俊波抹了一把淚,聲淚俱下的控訴:“姜轍,你這個倒黴孩子,大爺我今天是來給你遞一線情報的,你居然這麼對待大爺。”
姜轍的眉尖蹙了蹙,歪頭看着陳似錦:“你先在外面坐一會兒。”然後極其沒有好聲氣地對李俊波說,“滾進來,關好門!”
李俊波前一刻還在自比竇娥,恨不得剖出一顆紅心來自證天地,姜轍的話一往那裡擱着,他立刻收了眼淚樂顛顛地跟了進去。
這李大少爺當真是個活寶啊。
陳似錦無奈地搖了搖頭,把地上的抽紙撿起來,放回它原來待着的位置。
“如果是關於姜家的事,”姜轍脫了西裝,折成兩疊掛在椅背上,“給你三句話陳述。”
“喂,有沒有搞錯……”李俊波不滿地嘟噥了一聲。
姜轍豎起一根手指頭放在脣邊提醒他:“一句。”
李俊波翻了個絕不偷工減料的白眼給姜轍:“你嫂子和你哥在鬧離婚,因爲你哥包情/婦。”
姜轍一頓,說:“姜軻?”
李俊波說:“對啊,除了他之外你還有什麼哥哥嗎?”
姜轍被他“哥哥”兩個字噁心到了,說:“嗯,他好像也不是。”
李俊波一噎,繼而說:“我可聽很多人說過,姜大公子很喜歡他的妻子,沒想到啊,男人總是這個德行。”
姜轍沒有說話,黑白分明的瞳仁裡很冷淡。
“這可是一個不錯的炒作點,你外公底下不是還有一家娛樂公司嗎?趕緊抓着這個料對轟啊,保證精彩。”李俊波一想到姜柯吃癟的樣子就忍不住大笑。
姜轍看了他一眼,沒忍心打斷他的白日做夢,過了許久纔回答:“可以,你去和我外公講。”
李俊波頓了一下,說:“爲什麼是我?”
“因爲,他們不知道我回國了。”
姜轍笑了一下,慢騰騰地說。
宋河奇幾乎是踩着點到了事務所,他在前臺刷臉打卡完,一回頭,看到陳似錦坐在別的律師的座位上看辯護詞。他順手遞給陳似錦一紙杯的果汁,說:“怎麼在外面,二公子呢?”
說着,他的目光轉向了姜轍的辦公室。
“李大哥也在啊。”
他有些古怪地問。
“嗯。”陳似錦接過紙杯,道了謝,喝了口說,“好像是有事情要來拜訪老師。”
“哦。”宋河奇盯着辦公室幾秒,當機立斷地對陳似錦說,“似錦,你去我位置上坐着。”
“啊?”雖然不是很明白宋河奇的意思,陳似錦還是收拾了東西打算離開。
姜轍的辦公室被打開,李俊波幾乎是被提着衣領扔了出來。姜轍甚至懶得和他多說什麼,只是對陳似錦點點頭,說:“進來吧。”
李俊波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眶中都要含出一包貨真價實的眼淚了:“姜轍,你個忘恩負義的倒黴孩子!”
姜轍以乾淨利落的關門聲作爲回答。
陳似錦亦步亦趨地跟在姜轍後面走了進去:“李少爺是說了什麼不好的事情嗎?”
她本是隨口一問,想到剛纔兩人避開她談話的樣子,也深知姜轍是不會回答的。但誰承想,姜轍思索了一會兒後,居然回答說:“嗯,他說姜軻包養情/婦,我可以藉此炒作弄臭他的名聲。”
“什……什麼?”
“我名義上的哥哥包養情/婦。”姜轍又重複了一遍,“李俊波建議我藉此炒臭姜家的名聲。”
陳似錦說話的時候牙齒舌頭磕磕絆絆的:“那你打算這麼做嗎?”
姜轍聳聳肩,很無所謂地說:“我沒有理由。”
姜家的東西他不會碰,這是在出國前就協商好的,姜轍並不想要毀約。
嘉程是林家給姜夫人的嫁妝,早已和林家沒了關係,他也懶得拿回來。
至於那位可憐的嫂嫂,那就更不是理由了。
“哦。”陳似錦應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麼,別人的家事,外人還是少插手的好。
姜轍看着她一手捧着看了一半的辯護詞,另一手捏着一個紙杯,說:“宋河奇來了嗎?”
“嗯,他剛來。”
姜轍的視線順着透明的玻璃牆轉了一圈,沒有看到宋河奇的影子,連李俊波也沒了蹤影。他到底沒有說什麼,只是道:“茶水間的橙子很多,你可以過去榨果汁喝。”
陳似錦說:“那我今天做什麼?”
姜轍說:“我今天下午有個庭要開,要不要去聽?”
陳似錦點了點頭,說:“好的好的。”
姜轍說:“你早上先熟悉下案子,把自己的思路理一下,我上午要會見兩個當事人,可能沒有功夫管你。”
“沒有關係。”陳似錦猶豫了一下,說,“這樣真的好嗎?讓我在律所裡糊弄時間,混實習工資。”
姜轍說:“沒有什麼不好的,你權當我還你那二十幾萬好了。”
陳似錦愣了一下,嗤笑了一聲,說:“還也不是這個還法。”
姜轍回身看了陳似錦一眼。
陳似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昨天我發給老師的話,老師沒有看吧?”
姜轍靠在寬大的辦公桌前,摩挲着指間,垂着眼瞼聽陳似錦說話。
“老師幫了我許多,可以說能做的……大概都做了。事情是姜家,是你的舅公做的,我不怪老師。老師不用因爲覺得欠我就用這樣敷衍的方式來彌補我,這會讓我很不舒服,我不想時不時地在這種關照中一次次地回味我過去的六年。”陳似錦擡着雙眼,脣線倔強的抿起,彎成一個不屈的弧度。
“我不知道老師過去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能讓你不再抽菸喝酒賽車,甚至打家人。但現在老師既然能向善,就該向善,爲什麼偏偏選擇用這樣低廉的方式把自己僞造成一個善人?”
姜轍的目光一凜,荒唐難測的神色從眼底慢慢浮了上來,他的聲音冷淡如初,像是金屬上泛着的青光。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