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古扇風波
那平兒咬牙罵道:“都是那賈雨村什麼風村,半路上那裡來的餓不死的野雜種,認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來!”
原來,自打今年賈赦就在外頭看上什麼舊扇子,回家看家裡收藏的所有好扇子都不入眼了,瘋似的叫人四下裡各處搜求。滿世界的踅摸,偏有一個不知死活的冤家,諢號叫作石呆子的,家裡窮的連飯也沒得吃,偏他家就有二十把舊扇子,死也不肯拿出大門來。賈璉求了不知道多少人情,才見着這個人,好言勸說不頂用。許他銀兩兌銀兩後取扇子,愣是不答應。
那石呆子說:“我餓死凍死銀子一把,我也不賣。”
賈璉沒辦法,只好回了賈赦。
這件事兒不知怎麼被賈雨村知道了,設了個圈套,詐他拖欠了官銀,招衙役鎖他到衙門去,搜出了扇子作賠償,這才了事。
賈赦得了那二十把舊扇子,喜不自禁,在賈璉面前誇讚賈雨村會辦事兒。
賈璉心裡不以爲然,就不經意的說了一句什麼,偏又讓賈赦聽到。也沒拉倒用板子、棍子,就站着,也不知道人家拿了什麼東西,混打一頓,就連臉上也打破了兩處,打的都動彈不了。據說是薛家有一種丸藥,是專門治棒瘡的,平兒這才趕過來相求。
寶釵聞聽,忙叫鶯兒取了一丸子藥給她。又說,不方便去探望,叫她帶個口信問候。
這事兒在賈府裡悄悄的傳開,毫無疑問,也傳到了瀟湘館,自然,黛玉也就知道此事。她倏地站起來,又緩緩的坐下,手裡攥着正爲誠親王福晉未出世的孩子縫製的小衣裳。
賈璉在這個府裡,像一個愛護小妹妹的兄長那樣保護着她,出了這樣的事兒,怎能讓她不動容?又有賈雨村牽扯其中,更讓她無法適從。
那賈雨村自從那年與她在京城分開後,就再沒打過交道,倒是經常聽到有關此人的傳言,大都是並不光彩的傳言,如今,又這樣的欺壓普通百姓,爲了二十把舊扇子訛詐人家。反而令賈璉在賈赦面前捱打捱罵,現今在這府裡傳的沸沸揚揚,讓黛玉感到羞愧難忍,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紛紛落下。
她想去探望賈璉。又怕別人瞎說閒話。不去又覺着過意不去。反覆思量。終於。讓紫鵑取出幾個識字地本子。又拿上幾樣玩地物件。打着去看巧姐地明目。前去探望。
紫鵑想勸她別去。又不是她地錯。可看她地樣子。不去是不行地。也只好扶着她一同前往。到了鳳姐地小院。聽了聽。裡面倒是靜悄悄地。
平兒倒水出來。看到她們。忙招呼着:“林姑娘來了。”
鳳姐聽說。也迎出來。看上去。一臉地淚痕。頭飾也散亂地不成樣子。眼圈兒紅紅地。像是剛擦拭過。
“妹妹。你快請進!”
平兒掀起簾子。也讓着。
“林姑娘,請進!”
黛玉遲疑一下,愣愣的說:“姐姐,都是妹妹不好,讓鏈二哥哥受氣。??書”
“什麼?”鳳姐楞了一下,笑了:“妹妹說什麼吶?這與妹妹有什麼關係?快進來,咱們說說話。”
讓黛玉進了堂屋,陪她坐下。
平兒自拉了紫鵑出去說話。
黛玉難過的哭起來。
鳳姐也哭了,最後還是自己取出帕子拭淚,又幫着黛玉拭淚。
“好啦,別哭了。”低語着:“就是沒這件事兒,也會拿着別的什麼來作伐子,這不過是藉着事由拿二爺出氣。”
黛玉一愣,還真沒想到會是事出有因。
“跟柳家的小爺見了幾次面,不知道被誰看到了,添油加醋的說了不少閒話,又是蘭哥兒學武的事兒,沒跟老爺說呀,還就是你那鏈二哥哥改不了的臭毛病,偏打主意到老爺屋裡邊,攢到一塊兒,一了讓算了總賬。”
黛玉這才明白,總算是止住眼淚。
“我擔心死啦,覺着自己害鏈二哥哥受罪,賠不是來的。”
鳳姐一聽笑起來:“放心啦?好啦,我也不留你了,好好回去歇着吧。沒事兒。”又輕嘆着:“這滿府的人,也就是妹妹啊,人家親親的妹妹,理都不理。”
黛玉不好接這個茬,只好笑笑:“別的姐姐,身邊也不消停,不像我,有個紫鵑幫着。”又放下給巧姐的東西,告辭出去。
紫鵑也正好與平兒出來。
鳳姐讓自己丫環一個叫豐兒的和來旺媳婦一同陪着她們回瀟湘館。
這倒好,來時,是兩個人,回去到饒上兩個人。四個人說說笑笑的,倒也不寂寞。
“姑娘放心,憑姑娘的爲人、品行,誰個不疼?哪個不憐惜?別說二爺疼姑娘這個妹子,就是我們也是愛惜的。”
“旺兒嫂子過獎了,我一個孤女,在這府裡,盡給大家添麻煩。”
“姑娘,我們不過是下人,服侍誰也是服侍,倒是姑娘待人真心,想不讓人心疼也難。我們樣,別人也是這樣,不就是有人不想認了,還擺出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兒,說白了,誰比誰傻?”
“得旺兒嫂子吉言,豐兒妹妹好意,林姑娘一直也說,在這府裡,除了老太太、太太,就是鏈二承好,姑娘不會忘了這些。”
到了瀟湘館,黛玉急忙讓紫鵑拿了兩個荷包塞給豐兒、旺兒媳婦。
迎裡拿着那本《太上感應篇》,不知所措的低下頭。
賈璉捱打受傷,一傳到綴錦樓,她就是一愣,心知這個哥哥跟自己一樣,在父親面前,一向是小心謹慎,誰知道還是讓老人家不滿意。這次,又不知道爲了什麼?讓賈璉捱了這樣的打。有心前去探望,畢竟是自己的親哥哥。誰承想,剛說了一句,就被阻攔。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男女有別的,囉嗦了一大堆。好像是自己前去見了自家哥哥,就成了大逆不道之事。又說什麼,太太教導一場,不說是報效父母的恩德,卻反着來,這不是讓老爺、太太傷心嗎?想想本是一個庶女,安分些吧。
聽的繡橘與她分辨起來:“你老人家不要信口開河,姑娘怎麼啦?什麼庶不庶的?這也是你該說的?自家兄妹來往有什麼不對?你老人家難道不和自家的兄弟們打交道?是誰那天趕着去找什麼兄弟,看什麼人來着?”
那子急了,趕着跟迎姑娘看看,這小蹄子要死啦,竟然這樣跟我說話?姑娘得給我做主。”
“還說什麼要姑娘給你做主?我看你是要做姑娘的主。”
“算了,你們別吵了,我不去就是了。”
繡橘哭了:“姑娘啊,人家有難時,才能看出真心假意。自己的親哥哥,去看看又有什麼?真要到姑娘有事兒的時候,就憑這老人家真能幫了姑娘的忙嗎?”
迎裡也是難過,可她深深的明白分明就是邢夫人安在自己身邊的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的眼裡。
一陣煩悶,拿着走到外面,去看着眼前那含苞yù放的花蕾。樹影婆娑,搖曳娉婷,宛如一個個美麗的少女在盡情揮灑自己的青息,承載陽光雨露與大地的厚愛。心裡感慨頗多,自己一個人,什麼時候也能像這含苞的花蕾,能夠得到長輩們的真心疼愛?
遠遠的,從彎彎曲曲小徑深處走來幾個人,看樣子是在說什麼。
她下意識的往不引人注目的夾角閃了去。卻聽到那幾個人的言語。
“嫂子這回又得了不少外財。”
“那是,要麼怎麼說運氣來了。也就是林姑娘,年紀小,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出手大。”
“人家手裡也有啊。要是這個主兒,自己的錢,自己都做不了主,誰愛搭理她?”
“說起來還是二爺的親妹妹,就像什麼事兒也沒有,理都不理。這樣的人,讓人心寒呀,別說二是我,也懶的理她。”
“不就是個庶出?有什麼呀?”
“庶出?那個主兒,一聽說,林姑娘去了,跟着就趕了去。也還是庶出吶。”
“人家有太太做主,二爺不是得聽太太的。”
“太太做主?哪個太太給她做主?”
一陣嘲笑聲傳過來。
迎覺到身上陣陣涼,臉上微微紅。
忽覺身子一暖,一件披風罩過來。
“姑娘,別理她們,看冷。咱們回去吧。”不用回頭也知道,這是繡橘。
老太太把前來請安的黛玉留下來,並讓鴛鴦取來幾件剛做好的洋縐裙、鳳尾裙,讓她試穿一下,看合適不?
瞅着身邊沒有別人,這才問着:“你鏈二哥哥還好吧?”
黛玉低聲說:“聽風姐姐說,好些了。”
賈母笑了笑:“看看也好,讓他們知道,你是心裡有數的。”說着話變:“也讓他們知道,我是明白的。”
黛玉愣住,看着賈母有點兒不知所措。
“姥姥,您這是?”
“他們是打給我看的。”
黛玉更奇了,心說這事兒跟老太太有什麼關係?
賈母自顧自的往下說:“不就是我讓璉兒幹了幾件事兒,沒讓他們知道。給蘭兒找焦大學武,也沒有通過他們。跟柳家的哥兒打了幾個照面,就讓他們這麼恨?這羣白眼兒狼,喂不熟的狗好說啊,以後,想讓我管,我還不管了吶。兩個沒孃的孩子,我都養起來,費心思的教着,想着讓他們將來出人頭地,也是爲了他們的臉面好。沒想到啊,好心不得好報,打兒子給我看,有志氣。”老淚縱橫,痛不yù生。
黛玉忙勸着:“姥姥,您別哭了,玉兒害怕。姥姥,許是舅舅也是教子心切,不得法,沒想到這些會讓您傷心。舅舅是無意的,您別這樣啊。我要不,去說他們去。”
賈母喝道:“不許讓他們知道,我還要這個臉吶。”說完了,又流下淚來。
黛玉忙應着:兒記住啦。”眼裡也是盈滿珠痕。
賈母試了試淚痕,重新靠在榻上的繡枕上。
鴛鴦給她輕輕的捶着腿。
黛玉自己忙用手帕拭去淚珠,挨着賈母坐着,用玉籤挑着面前盤裡的蜜餞杏、李子枝、哈密瓜、橘子、桃等,慢慢的往自己嘴裡送。
賈母眼裡時不時的閃着久久放在黛玉的身上。
“錚慧回去了?”
黛玉忙應着:“回去了,說是太后找她,又來了一個叫月眉的。”
“丫頭,姥姥這陣子不濟,對你關照不夠,讓你受了不少委屈。”
“沒有,玉兒挺好的。”
賈母正要再說什麼。
一個丫環稟道:“老太太,寶二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