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 大隱之癢
薛蟠垂頭喪氣的把自家妹妹接回家後,心裡是又納悶,又不甘心,反覆思量,到底是哪兒出了毛病?跟永琛說得好好的,幾個關口都平平安安的過去了,怎麼就不行了,連一點兒先兆也沒有,就一下子被攆了出來。
寶釵更是傷心、後悔,要知道是這樣,還不如當時就答應元妃的安排,在宮裡總是有機會見到皇上,見到了,憑着自己的模樣、才華,總可一試。這下好了,再沒有進宮的機會。丟人丟到家了。及進了家門,看到母親滿臉含淚的憔悴神態,就知道家裡也是灰頭土臉的,也是感到內疚,總是自己在哪兒疏忽了,莫非與卓貴人有牽扯?見到夏金桂那嘲諷的目光,低下頭走進去。
娘回來了,這是怎話兒說的?去宮裡溜達一圈兒回來了,哎不,是二進宮啊,這可是天大的面子啊,咱們家也算是蓬蓽生輝啊。”夏金桂嬌笑着迎上來。
薛姨媽霎時白了臉,氣憤道:“虧你還是當嫂子的,這是人話嗎?我女兒平素是怎樣待你的?你想逼死她不成?孩子,別理她,有媽在,看誰敢欺負你?”
薛蟠也覺着臉上掛不住,虎着臉對夏金桂說:“你進去,這兒沒你的事兒。”
夏金桂瞪着寶釵,訕笑着:底下有幾個是那娘娘的命?別做那清秋大夢了。還不是跟我一樣,胡亂的嫁個小子的啦。”狠狠地踩了薛蟠一腳,走進去招呼着自己的丫環寶檐一塊兒,又叫上幾個媳婦,鬥起骨牌。一陣陣嬉笑喧鬧聲傳過來,全然不顧這母女倆的悲傷。薛蟠也知道自己鬧不過人家,早早的抽身出去找樂子。
薛姨媽好言好語的安慰着寶釵,又讓鶯兒端來幾樣可口的小吃,才說着自家的傷心事兒,又想到兄長王子騰的故去。心裡感到空落落地,沒個計較,本想讓寶釵歇息幾rì再說,可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眼淚嘩嘩的茫然看着門外。
寶釵頓時明白了,說一千,道一萬。就是王子騰倒了,薛家的靠山倒了,少了利用的價值,那人家永琛世子也忒勢利,臨了閃了咱們。元妃不敢明言,只能暗示自己,偏自己犯軸,爲今只好咬牙挺過去。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我就不信了。偏我的命就這樣不濟?
薛姨媽像是看出了寶釵地心思,想了想,還是說了黛玉出走之事。還有迎蹤之謎。
寶釵微微一顫,下毒,給她下毒?她苦笑着。聰慧的林妹妹,還有她身邊那幾個宮裡的人,豈能讓她有閃失?下毒,愚蠢之極。無論怎樣,薛家也難脫干係,一死一跑,要是有心人留下什麼片言隻語的?薛家還能在這兒京城混下去?眼看着母親那憔悴的目光。想着爲了能在京城佔有一席之地的哥哥,心裡思襯着解困之策。
這當口,去外面買菜的媳婦回來了,一進門就對薛姨媽說:“纔出去,在外面碰見那府的寶二爺,竟帶着一大羣人在四下裡尋那林姑娘。”
寶釵心裡一動。好個姨媽。你也明白眼下地危機。這回咱們都想到一塊兒了。就悽然道:“林姑娘一向與咱們交厚們也該派人去尋她。總是一家子親戚禮道地。”
薛姨媽笑了。點着頭。忙吩咐着:“去找大爺回來。少喝些黃湯。去尋一尋林姑娘。別讓外人覺着咱們沒禮數。”
家人忙應着出了門去尋薛蟠。
薛姨媽又想起來:“纔剛。你回來時。周瑞家地來了。說是麻利着去回你姨媽去。一會子興許就過來看你。”
寶釵心裡暗笑。那個姨媽。纔不會吶。王家倒了。她自己眼下地rì子難熬。怎麼會來看我?寶玉就是例子。沒有姨媽地金口。他敢去找林妹妹?
就像是做了一場夢。才還是在那高門大院裡。威風赫赫地榮國府裡。這一下竟然在這個不爲人知地鬧市靜謐之處。一個看似普通地衚衕裡。黛玉與紫鵑、雪雁月眉。及迎橘主僕就在這“駙馬衚衕”安住下來。
王嬤嬤、林興旺夫婦把大家迎進門,而王祥則忙着迴轉處理消痕滅跡的事情。看着黛玉一行人,大家總算是出了一口長氣,面對月眉,卻又無法輕鬆起來。
黛玉倒是毫不在意,欣喜的任由紫鵑和月眉攙扶着步入廳堂,安坐。忙着引薦林興旺夫婦,與衆人相識,也讓驚魂未定的諸人,心裡多少有些安定。
王嬤嬤與雪雁忙碌着端上來黛玉平素愛喝的龍井茶,以及迎喝的花茶,穿梭着又在廳堂裡擺下午宴,紫鵑、月眉哪兒敢坐等着,急忙跟過去一通忙亂,爲黛玉與迎住接風。
二十六道菜把江南蘇州與京城地名餚擺到了人們面前,讓迎月眉咂舌。誰能想到,林興旺夫婦還是廚藝高超之人。看到滿桌子的菜餚,黛玉邀衆人一起入座。
宴罷,吃的滿嘴流油的紫鵑、雪雁、月眉與繡橘,忙起身相幫收拾,一時間笑語連連,充斥在這個久已清淨慣了的宅院。
黛玉把迎排在三進院子的正房裡,繡橘在隔壁耳房。自己居中跨院的正房,紫鵑、雪雁、月眉也都有各自的單獨住房。第一進院子裡,由林興旺夫婦料理。
王嬤嬤早就安排妥當她們的吃喝用度,爲了隱秘,她們暫時不外出,也不與外界聯繫。整個聯繫就靠着林興旺夫婦與王祥、王嬤嬤應付。
黛玉讓雪雁取出銀票,親手交給月眉:“姐姐,這裡就數你大,有姐姐在,黛玉心安。這宅中地一切,姐姐掌握吧。”
這讓月眉很感動,她看看雪雁,又看看紫鵑,全然是一副信賴的目光,點下頭。鄭重的接過來。其實她自己也明白,在這兒隱秘的地方,也只能是權宜之計,京城要地豈有朝廷查不到的地方?只是,皇上會不會爲此對林姑娘動怒?到那時也只能挺身仗義執言。
黛玉靠在牀上,看着眼前的一切。這空中彷彿還在飄溢着父親的氣息,房裡,大廳內,無不展現着父親的墨寶。她好似又回到父親身邊,周圍迴盪着他那爽朗的笑聲。這裡沒了那府人地勢利和勾心鬥角,沒有了寄人籬下地傷感,心裡泛起甜絲絲的感覺,很想躺下補補眠,享受一番愜意地夢中之旅。從一大早鬧到現在。還沒好好歇息吶。
紫鵑走進來,看着黛玉:“姑娘,怎的還不睡?”
黛玉平淡的:“不知怎地。心裡就是亮堂,沒有一點兒睡意。你去睡吧,別管我。對了,先讓過二姑娘那兒,幫着繡橘,二姐姐那兒就繡橘一個人,忙不過來。”
這就告給她過去。姑娘,不是紫鵑死們這兒?能瞞過官兵不?”
“京城重地,天子腳下,你說吶?這是爹爹當年的故居,好歹偷的幾r靜心,待外面淡了,再說。二姑娘也要安頓好,別讓她受委屈。紫鵑姐姐,你也累了。管他不管,好好的補一覺去。”
後院裡在牀上,默默的注視着還在興奮不已的繡橘,忍不住笑她:“你倒是頭兒大,累了這半不乏?”
繡橘笑道:“在這裡,就像纔出籠的小鳥,看什麼都看不夠。姑娘。林姑娘還真是真人不露相,出手大方不說。竟然還有這樣的宅院?剛纔,嚇了我一跳,三進院子,又是這得幾年的月例?那府裡地人,真是狗眼看人低。”
剛纔,黛玉親送迎來,趁人不在意時,悄悄塞了兩張銀票給她。這個表妹真是有心人裡暖呼呼的。這往後,要好好的爲自己打算了,難不成靠着林妹妹一輩子?可自己地未來在哪兒?自己的依靠在哪兒?娘啊,迎兒想你。夢中的母親總是那副低眉順眼、清麗可人的模樣,這是迎年來小心翼翼的,綜合了府裡年長好心的媳婦、婆子有一句沒一句的描述,在心裡給母親畫的像。那親生的父親,從未提起過,邢夫人更是怪氣,說出話讓她無所適從。極想悄悄地請惜孃親畫幅像,無奈,還沒有跟人家說,就被孫家的婚事逼了出來。看着黛玉平靜的安排,很顯然,這早就準備好了的。想想那府裡一幅幅勢利的嘴臉,要是讓她們得知這裡的境況,不知會是怎樣的尷尬,怎樣的算計。
堂屋裡,繡橘還在一樣樣的收拾帶來地東西服、及自己實難丟棄的物件,每一件也難堪比這裡。打量一番的茜紗帳、錦緞被褥及牀上物品,楠木傢俱,景德鎮瓷器,西洋掛鐘,房裡的各種籍、畫具、棋具,讓她心動,這該是小姐的閨房,短短的兩rì功夫,很難安排好這樣的佈置,定是黛玉自己要住的,爲了我這個表姐,只好搬到中跨院去,表妹,有心了。外面傳來輕微的說話聲,仔細聽了聽,是紫鵑,原來黛玉擔心自己身邊服侍地人太少,不夠用地,又把派過來幫着繡橘一同侍候。心裡暖暖的,一陣倦意襲來,只好與周公下棋,夢裡地她,臉帶微笑,是贏是輸?
晚上,不是紫鵑、雪雁過來招呼她們,看樣子能睡到天亮去。窗外,嬌柔多姿的柳枝在起起伏伏的搖曳,與紅了的楓葉堪爲絕配,淡淡的清香飄過來不自禁的走到樹下,開心的仰面探看。不用回望,就知道是繡橘過來了。輕輕爲她披上淡黃sè的披風。
“姑娘,才醒了,就出來過風,看涼着。”
迎不答言,只是轉身淺淺一笑。繡橘知道,姑娘這會兒已是緩過來,忙上前幫她梳理着頭端着洗漱水進來,二人爲她打扮一番。剛纔紫鵑過來告給,請二姑娘過去與林姑娘一同進餐後,扶了繡橘緩緩走到中跨院。
黛玉也是才醒,正與紫鵑玩笑:“纔想放個懶,隨意些,偏你又來絮煩,莫非是與前院的叔叔嬸嬸說好了的?”
紫鵑也笑了:“偏說你。你不聽。月眉姐姐正忙着拿來幾匹料子,讓裁衣裳。”
及見到迎來,起身笑道:“二姐姐來得正好,讓紫鵑姐姐她們裁衣裳,咱們四下裡遛遛去,也好歹熟悉一下咱們這個家。”拉着她走到臥房裡。挑出幾樣,相視一笑。
這陣子,雪雁與林嬸嬸端來一盤剛摘下來的葡萄,一盤脆棗,見迎在,就笑道:“剛採下來的給姑娘端過去了。”
圓潤如珠的紅葡萄,咬一口,脣齒溢香。比之在府中,又是別樣風味兒。那脆棗,脆生生的。甜絲絲的,二人平素哪能吃到這樣新鮮的,一時興起,連連吃了幾個,又有月眉端來一盤才切好的西瓜了一塊兒,忙說:“罷了,拿下去吧,一會兒就別想着安生了。”
大家都笑了。
晚餐端上來:拌藕片、酸醋黃瓜、芙蓉雞片、醬鴨絲、羅漢麪筋、糖醋魚什錦菜等,還有栗子面窩窩、粳米飯、蒸餃。最後上來地是豆腐菠菜湯。
黛玉一看就自己與迎在桌前。面對着滿滿的一桌子菜餚,就笑道:“也別分什麼先後了,大家圍坐在一起,才熱鬧。”
於是,紫鵑、雪雁、月眉、繡橘也上來,坐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倒也有趣。及撤下飯菜,黛玉拽着迎下探看。
迎看邊讚道:“姑父是個有能爲的人。把個宅子弄的,處處體現着香世家的氣韻。不像在咱們府裡,一味地攀比奢華,到失了真
坐在葡萄藤下,二人興致盎然的擺開棋盤是胸有成竹,一步一個招數,一環扣着一環,把個黛玉擠的到一個狹小的帥府門口。
迎問:“今兒個就這樣吧,放下。咱們歇息去。明兒再好好的戰一場。如何?”
黛玉知道她的心意:“多謝姐姐,明兒再戰。我就不信了,不能反敗爲勝?”
這一晚,黛玉又喝下半碗燕窩,這才讓雪雁服侍自己睡下。那屋裡,紫鵑與月眉、繡橘三人正忙着裁剪衣裳,打算給她二人各做兩套衣裳,再她們自己每人也各做一套。
黛玉躺下,無非是不想讓紫鵑、雪雁她們憂心,這次出來,看似其實大不然。京城就這麼大地方,用不了幾rì就能查到這兒來。到時候,該當如何?想到此,眼前出現乾隆的龍顏大怒,寶玉的失落傷心;皇上,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相瞞,實在是,怕了宮闈中的是是非非角鬥場,那脣刀舌劍,三十六計,計計都是絕頂高手間地遊戲,哪是我一個弱女子能較量的?表哥,可憐天下父母心,對舅母,我無言以對,走爲上策。擡眼望窗外濃。算了,既來之則安之,車到山前必有路。父親、孃親,女兒絕不讓你們蒙羞。
迎在牀上,心裡也是不安,走的時候,留下一封信,坦坦蕩蕩,表明心跡。好個平素不理會女兒地爹爹,還有大太太,想你們也不會爲着這麼點子小事,費了難。又想到賈赦生氣時的嘴臉,不由得笑了。迷濛間,忽見一位身材適中、面目清雅可人的女人朝着自己走過來,周圍被一團薄霧包圍着,冉冉行了進來。及到了迎邊,含笑看着她:“女兒啊,你比娘強,好好的活下去,闖過了這一關,後面就沒有什麼能阻礙你的人了。”
醒了,原來是一場夢幻。孃的模樣竟是自己心中的畫像,看上去悽美靈動,好好活下去。是的兒定要好好活下去,連上你那份
沒有人來打擾,黛玉悠閒的躺在牀上,任思緒放飛,半睡半醒之際,眼前出現了一座宮殿,仔細看過去,原來竟然是紫禁城。心裡鬱悶,這與自己有何關聯?躲過風頭,就要回轉南邊去,紫禁城,賈府,越遠越好。
清晨,黛玉見到王嬤嬤,聽說外面鬧翻了天,也是一驚,只好囑咐老人家謹慎些。就這樣,過了五算是放了心,古人不欺我,大隱果然有道理。心放寬鬆,這晚地一覺,竟然睡到次rì正午時分,還是被自家的肚子餓醒的。一睜眼,就見迎微微的看着自己。看的她臉sè微紅,忙嗔道:“姐姐來了,也不叫醒我。”
不知爲什麼好,今兒個竟然渾身痠疼,與迎歹進了些菜餚,就手牽着手,來到院子裡。眼望藍天,還有那一抹淡淡的浮雲,彷彿身處其間,所有的往事放下。看着窗下,一串串的葡萄壓着藤葉,還有那滿枝的紅棗,也含情脈脈地,心繫一方,微風拂面,帶起一股香氣襲來。黛玉不由的吟道:“盈珠葉藤深有韻,嬌媚紅果滿庭香。”
芙蓉登高走,天邊龍御傾九江。”有人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