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被楊戩整個人提起,一個站立不穩,趔了一大趄。
前進的大部隊已經停止前進,神仙們回頭,幾百雙眼睛齊刷刷盯着我和楊戩。我看見天君蹙起了眉頭,西王母滿臉不悅,而月神脣角則掛着一抹譏諷的笑。
“楊戩!”我含着責備小聲喚了楊戩一聲。楊戩不理會我,耿聲對王母道:“外婆,外甥請教一事!”
“戩兒,何事?”王母雍容華貴,聲音裡透着威嚴。
楊戩拱手道:“外婆初臨天庭,不知瀟湘妃子犯了何事,要讓外婆罰跪?適才,文武百仙衆目睽睽,瀟湘妃子行爲舉止並無任何不妥,不知道外婆爲什麼要罰她?”
西王母不動聲色,卻是不怒自威,她道:“誰說跪就一定是罰?哀家是賞湘妃跪呢!”西王母說着掉轉身欲走。
楊戩不卑不亢不依不饒道:“那外甥也想討外婆的賞。”
王母折回身,聲音一沉,道:“你要討外婆就賞,那你就和湘妃一同跪着吧!沒有哀家的命令,誰也不許讓你們起來。”說完,西王母一扭身,扶着天君和月神的手款步而去。月神臨去,給了我一個傲慢的眼神。
大部隊繼續行進,成羣結隊的百鳥盤旋在他們頭頂。我黯然和楊戩跪在了一起,心裡好悲傷。我招誰惹誰了?
“楊戩,你這是何苦?”
“我喜歡自討苦吃。”楊戩面無表情道。
你個死冰塊,榆木腦袋進水了。我在心裡暗罵。
我和楊戩從天亮一直跪到天黑,從天黑一直跪到黎明。我擦,死老婆子真的不讓我們起來啊!往後在天庭,擡頭不見低頭見,這樣公然的羞辱與折磨還會少嗎?天庭湘妃的日子真的不好混啊!
錦兒踏着曙光來給我們送早餐。
楊戩似乎沒心沒肺,接了早餐便吃。
我食不甘味,又擔心錦兒受連累,便催促她道:“錦兒,別被人發現了,連累你就糟糕了,你還是快回瀟湘館吧!我不在,替我照顧好那片竹林。”
錦兒搖頭,“如果連我都不來,那你們兩個豈不要餓死?”
“我們是神仙死不了。”我道。
楊戩卻答:“人是鐵飯是鋼,仙人也是人,當了神仙還餓死,豈不貽笑大方?”
我和錦兒都“噗嗤”笑出了聲。
“錦兒,現在也就你敢給我們送吃的了,你湘妃娘娘和某位侍者關係那麼鐵,爲了救他闖入天庭步步驚心,可是你湘妃娘娘不過是罰跪,他就跟縮頭烏龜一樣躲起來了。”楊戩的話酸味十足。我心裡憋着一股窩囊氣。
錦兒忙道:“將軍,你這可是錯怪神瑛侍者了。昨兒個聽說他一回赤霞宮就被月神禁足了。”
我就知道有這樣的結果,不過禁足也好,省得他爲了來看我開罪西王母那個老巫婆,牽累出更大的罪責就糟糕了。楊戩見錦兒如此說,也不好再大發闕詞,悻悻然瞥了我一眼,又道:“哎呀,禁足了啊,某位仙子真的是牽腸掛肚,恨不能又要去求情。”
楊戩的話酸溜溜簡直要酸倒人的牙根了。錦兒已經捧腹大笑,我懊惱地催促她道:“去去去,還不快回瀟湘館去!被人看見了,你可沒有禁足那麼便當。”錦兒吐了吐舌頭,忙收拾了提籃匆匆起身,道:“姐姐,那我晚上再來給你和將軍送吃的。”
錦兒走了不多時,玉兒和寶蟾就驚慌失措跑了來。倆人一見我就淚眼汪汪的。我看二人這光景,心便一沉,難道是嫦娥出事了?果如我所料,嫦娥因爲替我和楊戩向西王母求情,被西王母勾起舊賬。因着她飛昇之時吃下的仙丹是西王母賞給后羿的。若果她不是爲我求情,西王母大抵對這事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奈何她把自己歸入我的朋友一列,這可觸犯了西王母的底線。
我抓住玉兒問:“那嫦娥姐姐現在何處?”
“已經被下了天牢,王母娘娘說要革除仙子的仙籍,讓她到下界託生去。”玉兒哭着說。
我倒吸一口涼氣,這個老巫婆下手也太狠了吧?
“現在怎麼辦?”寶蟾急得團團轉。
我抓住玉兒和寶蟾的手囑咐道:“吳剛大哥知道這事嗎?”
“不曉得他知不知道。”玉兒道。
寶蟾急忙起身:“對啊,我趕緊找吳剛大哥營救仙子,他和仙子關係那麼好,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我急忙拉她,“正因爲關係好,所以這個時候要避嫌。”
寶蟾和玉兒不解地看着我,我解釋道:“你們想想要懲處嫦娥姐姐的人是王母娘娘,一個吳剛大哥怎麼能說得動王母娘娘。一旦王母遷怒吳剛大哥,那不多牽累了一個人嗎?”
“那嫦娥仙子怎麼辦?”寶蟾和玉兒憂心如焚。
“我去求外婆!”楊戩欲起身,我阻止了他,“楊戩,難道你還要去討賞啊?我可以去求一個人。”
闖入赤霞宮時,月神正將手裡的一個玉瓶交給仙娥,囑咐道:“拿這個去廣寒宮澆灌那棵大桂子樹。”見到我貿然出現在跟前,她吃了一驚,忙讓那仙娥退下了。仙娥經過我身邊時,我瞟了一眼她手裡的玉瓶,心下疑惑:廣寒宮的桂子樹爲什麼要赤霞宮的仙娥去澆灌?此時此地,不容我多想,月神擡着下巴,斜睨着我道:“湘妃不應該在南天門旁跪着嗎?王母娘娘的賞你竟敢不受?”
我沒時間和她磨嘰,直截了當道:“請月神娘娘搭救嫦娥仙子。”
月神冷笑:“好奇害死貓,義氣害死神仙哪!”
“那神瑛的身世夠不夠害死你?”我的目光一定噴着怒火,月神震了震。隨即她傲慢一笑道:“神瑛一定告訴過你他是在崑崙無意聽到本宮與王母娘娘的對話,神瑛的身世對王母娘娘來說不是秘密,而且她還和本宮一起遮掩着呢!所以,你想威脅本宮什麼?”
原來狼狽爲奸。怪不得倆人都一樣地心裡陰暗手段狠絕。
我道:“現在這個秘密一共有四個人知道,王母娘娘、你、神瑛,還有我,你覺得誰最沒有義務也最沒有可能幫你遮掩呢?”
月神神色一凜,“事關神瑛生死,你不會這麼做的。”
“除非你答應讓王母娘娘放過嫦娥姐姐。”我神色篤定,態度堅決。
神瑛已從宮裡跑了出來,他欣喜地奔向我,“絳珠,你怎麼來了?”
月神冷冷地看着我,對神瑛道:“爲了救嫦娥,她不惜拿你的身世要挾我,這樣的湘妃娘娘值得我兒爲她出生入死嗎?”
神瑛一怔,我抿着脣,不發一言。神瑛當是瞭解我的,勢必甘願爲了能救出嫦娥而做一回我的棋子。我相信神瑛會的,不然他就不是我的神瑛了。
我不知道月神是如何說服西王母的,她們之間的交易原本就一樁接連一樁,所以嫦娥順利從天牢回到了廣寒宮,只是王母禁了她的足。而我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我依舊和楊戩在南天門旁跪着。
錦兒照例早晚各來送餐一次,日中的時候我和楊戩就餓着肚子。跪了幾日,膝蓋先是火辣辣疼得厲害,後來便麻木了。
楊戩看着我,雖然沒說什麼,但我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了心疼。我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他道:“外婆好像很不喜歡你啊!你上回去崑崙什麼地方開罪她了嗎?”
我無法告訴楊戩,我一到崑崙來不及開罪就被王母賞了一大杯絕命酒,就因爲那個莫須有的罪名:我是天君的一場浩劫。於是我橫也得死,豎也得死,他們不弄死我不甘休。我只能告訴楊戩:“人與人之間,氣味不相投,便左看右看都不順眼。你說過仙人也是人。”
吳剛從南天門外進來,不動聲色在我們身邊放了一籃食物,就徑自走掉。看着他的背影,我想他是在答謝我搭救嫦娥的恩情吧!朋友之間,本就該相互扶持,不是嗎?
“不知道外婆什麼時候才肯饒了我們。”
我看着楊戩緊鎖的愁眉,笑道:“怎麼,你後悔自討苦吃啦?”
楊戩側頭看了我一眼,“這樣跪下去不是個辦法啊,總要讓一個人來救我們纔是。天君舅舅不是對你很好嗎?這回怎麼袖手旁觀?”
說曹操,曹操到。天君已大步流星從雲蹤深處走了過來,我還沒回神,只覺一股風度逼人,他已泰山壓頂般站在我和楊戩跟前。
“舅舅!”楊戩一改“天君”的稱呼,明顯是在拉近乎。
我仰頭看天君,耀亮的天光背景中,看不見天君的面容,只聽他的聲音溫暖地在耳邊響起:“沒事了,起來吧!”
我心裡呼出一口氣,楊戩已經興奮地躍起,我剛想起身,卻眼前一黑,癱倒在地。意識模糊前,我聽見楊戩說:“舅舅,湘妃娘娘這幾日根本沒有進食……”然後我聽見天君憂忡忡的呼喚:“湘妃,湘妃!”
我的身子被一雙大手橫抱了起來,我的頭靠在了一副偉岸的胸膛上。不對,這抱我的人不是楊戩,難道是天君?我想努力睜眼看看這個懷抱的主人,眼皮卻沉重得灌滿鉛般,意識也混沌一片,我像一隻縛在繭裡的蠶蛾絲毫都無法動彈,從肢體到思維都凝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