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內廷偏廳傳了天君旨意,神醫們默默散去,阿納心事重重,步履沉重。
“阿納——”我喚住了她。
阿納留了下來,我上前問道:“天君的天眼真的無法恢復了嗎?”
阿納欲言又止,“仙子是要聽真話還是聽場面上的話?”
“當然是真話。”我着急上火。
阿納果斷搖頭,我心裡燃着的一絲火焰瞬間被冰水澆滅。
“那天君……再也看不見了嗎?”我帶着哭腔問,眼裡的淚水使勁吸着纔沒有落下來。
“失去天眼,還有凡胎肉眼,視力倒是可以恢復,只是他是天君,怎麼能夠沒有天眼呢?”阿納黯然。
天眼對天君的重要性我頗有些不以爲然,但是回到寢室聽見瑰兒對天君說道:“父皇,奶奶說你從前之所以會被選爲三界的統帥,入主天庭,就是因爲你有一雙天眼,是真命所歸,現在天眼被傷,父皇的君位岌岌可危,那可如何是好啊?”
我站在輕紗垂幔之外,聽着瑰兒的話,心裡一陣陣心驚。
曠古情劫之中,天君因爲動了兒女私情,便有一大堆彈劾他的奏摺上到天庭,更有魔王和魔君兩兄弟公然謀逆,現在天君的天眼已傷,要是被三界之中不軌之徒知道消息,豈不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如此想着,我渾身一陣發冷。
輕紗垂幔之內卻傳來天君格外坦然淡定的聲音:“瑰兒,天君之位有什麼好留戀的?難道你會因爲父皇不是天君便不愛父皇了嗎?”
“那倒不會。只是瑰兒和奶奶一樣都替父皇擔心。”
“瑰兒不必擔心,多陪陪你奶奶,拿話寬慰她,讓她也不必替父皇擔心。”
我的淚終於是忍不住,在心裡默默道:還有我,還有你的絳珠,也替你擔心。
夜晚,整個天宮一片寂靜。我趴在天君牀前一不小心就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有人我把推醒,我睜開眼睛見天君從牀上坐了起來。
“天君,你睡不着嗎?那絳珠來陪你說話。”我趕緊打起精神。
天君擺擺手,他兀自解開了自己眼睛上的布條。說道:“現在,朕的眼睛好可怕嗎?”
我只瞅了一眼便有了淚意。
“不可怕,天君不要心裡有太大壓力,阿納和神醫們正在商量藥方,相信不日便能治癒天君的眼傷了。”我強自忍着滿心悲愴安撫天君。
天君突然道:“絳珠,你陪朕去一趟凌霄殿吧!”
我困惑,“現在是半夜了,天君要去凌霄殿做什麼?”
“朕自有朕的道理,你陪朕前去就是。”
天君如此說,我只好扶了他的手。離開寢宮。
出了內廷,一路向凌霄殿而去。
天宮的夜色美得出塵入畫,可惜我和天君卻無法同時瞧見。
“這天庭月色,很美吧?”天君問。
“嗯。”我微微點頭。
“可惜,朕與絳珠卻無法同時得見。”天君的悵惘和我的悵惘是一樣的。
到了凌霄殿。天君讓我扶着他上了高高的龍座。
他凝眉站在龍座前,周身都籠着一層沉鬱的色彩。
我在一旁悲傷地看着天君,心口堵了一堵牆般難受。
天君終於開口道:“絳珠,你先退下。”
“是。”我默默地下了高臺,站在殿中央,仰首看着天君。
天君在龍座前站了許久,終於調轉身子。緩緩地坐了下去。他還沒在龍座上坐穩,那龍座便金光大作,一陣巨大的衝擊波襲向天君,天君的身子就從龍座上彈了出來,重重摔落在我的腳邊。
“天君——”我趕忙撲向天君,天君擡起頭來。脣邊掛着鮮紅的血跡,臉上是痛苦的表情。
“絳珠,你知道朕爲什麼這麼晚還堅持來凌霄殿嗎?現在你知道答案了吧?”天君的聲音暗啞到極致。
我心潮起伏起來。天君是想來凌霄殿嘗試一下失去天眼的自己還能不能坐上天君的寶座,答案擺在面前:不行!
我狠吸一口涼氣。如果適才的一幕發生在天君上朝之時,當着文武百仙的面。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我使勁撫平自己震驚的心緒,扶着天君慢慢走出凌霄殿去。天君的步履蹣跚到極致,整個身子都傾倒在我身上。
我一側頭,藉着清明的月色,我竟望見天君的鬢邊不知何時生出了幾縷白髮,我的心重重一揪,便有腥甜直衝喉嚨口。我使勁咬住脣將那口腥甜嚥了下去。
而天君扶在我肩頭的手加重了力道,我知道他難過,而他也知道我的難過。
扶着天君走到內廷,便望見月色中一個白色的身影一閃,不見了蹤影。天君沒有發覺,我便也沒有聲張。
進了寢宮,天君在牀上打坐,自己給自己療傷。等他調理好真氣,我便服侍他躺好。天君許是太累了,一沾到枕頭,便沉沉睡去。
當室內響起他均勻的鼾聲,我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袖子裡七彩貝不安分地抖着,我知道是小金在鬧騰,便取出七彩貝,小金的頭小心翼翼探了出來,“主人,我剛剛看見你師傅了。”小金輕聲道。
“我師傅?”我一顫,原來適才內廷中那道白色身影是神瑛侍者。
輕輕飛落在瀟湘館的那片竹林中,我取出七彩貝吹起了《玉壺暗香》,不一會兒神瑛侍者便從宮室裡走出來,走進了竹林。
“絳珠,你的傷怎樣了?”神瑛沒頭沒腦一句話讓我吃了一驚。
“什麼我的傷怎樣了?我何曾受過傷啊?”我一頭霧水。
神瑛蹙起了眉頭,盯着我道:“前幾日你經過瀟湘館門口,渾身是血,受了重傷,是我替你療的傷啊!這幾日聽說天君也受了傷,整個天庭又在捉拿刺傷天君的白狐,我不放心所以想去內廷看看你的傷怎樣了。可是起先不巧看見你和天君在一起,我便沒有露面。”
我快速分析着神瑛的話,猛然一驚:“神瑛,只怕你前幾日遇到的不是我。是白狐!”
“白狐?”神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麼可能,明明是你啊!”
神瑛還不知道白狐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事情,也不知道白狐冒頂了畫中人潛伏在天君身邊,爲的是伺機報仇。眼下,天君被白狐傷了天眼的災禍來得太突然了。我遂將一切事宜簡要向神瑛報備了一下,並囑咐他若再遇到和我一模一樣的仙女兒一定要及時報告楊戩。我交代完匆促趕回內廷去。
趕回內廷時,只見寢宮外圍已經把手了幾重天兵,楊戩正目光機警地盯着四周。
“楊將軍,怎麼回事?”我問楊戩。
楊戩道:“絳珠仙子還是不要離開天君的好。適才白狐又出現了,幸好王母娘娘一直安排天兵天將埋伏在整個內廷。”
“白狐又出現了,天君怎樣了?”我急火攻心,不知道白狐又會對天君幹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楊戩道:“天君沒事,還在安歇。白狐一出現,就被天兵天將發現了,所以沒有進到寢宮內。”
我的心總算安下來,“那白狐捉住了嗎?”
楊戩愁悶地搖了搖頭,“沒有,也不知她都習得了什麼偷天換日的大法,竟然能躲過天兵天將近乎地毯式地搜查。再不捉住白狐。外婆都要治我的罪了。”
楊戩的沉悶心情傳染給了我,我步履沉重回到寢宮內。天君睡得不是很安穩,但到底也沒有醒過來,而我卻一直睜着雙眼,在牀前做到天明。
凌霄殿上,神仙們的摺子都被呈到寢宮來。天君卻將摺子全部擲到地上。
他一個人落寞地坐在牀沿上,苦笑道:“朕失去了天眼,連龍座都坐不上去,還有什麼資格批閱這些奏摺?如果神仙們知道連龍座都不再承認朕這個天君,那麼他們還會把這些奏摺呈到朕面前來嗎?還會讓朕去裁奪這些三界大事嗎?”
我默默地蹲在地上。一本一本撿起那些小小的摺子,緘默着。天君的痛苦鬱悶像張大網自頭頂蓋向我。而我能幫他些什麼呢?什麼都幫不了。
婆婆納端着一個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放着手術刀、紗布和各種藥罐。她的身後跟着幾個神醫,全都一副整肅妝容。
我疑惑地迎向她,“阿納,你們這是……”
阿納將手裡的托盤交給身後的助手,把我拉到一邊,耳語道:“奉王母娘娘旨意摘除天君殘破的天眼。”
我一下張大了口,隨即壓低聲音問道:“那天君不就徹底成爲瞎子了嗎?”
阿納搖頭,“摘除天眼,還有凡胎肉眼可以看視,這也是王母娘娘的意思,我們只能照辦先。”
阿納故意振作了笑容,亮起嗓子道:“奉王母娘娘之命來給天君治療眼傷,請閒雜人等迴避。”
天君坐在牀沿上,神色振作起來,“阿納,這一回能治好朕的眼傷嗎?”
“先動手術,再上藥泥,不日,天君便能恢復視力了。”阿納故作輕鬆,輕描淡寫。
天君的脣邊綻放笑容,“如此,絳珠,你先退下吧!”
我福了福身子告退,走出輕紗垂幔之前再回頭看一眼天君,他正爲婆婆納的話而傻樂着。我不忍再看,忍了悲傷便出了寢宮。
剛走出內廷,便有天兵天將自長街那頭飛奔過來,呼啦啦飛撲到我身邊,架住了我的雙手。
我唬了一跳,這是神馬情況?
楊戩大步流星走了過來,呵斥那些天兵天將道:“大膽,不可對絳珠仙子無禮!”
“啓稟將軍,絳珠仙子傷了穎梨夫人的身子,我等特奉命前來捉拿。”爲首的一個天兵拱手向楊戩稟告。
我和楊戩都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