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正在南天門外當差,在灌江口的真君府過慣了逍遙自在的日子,一上天庭就又條件反射地鞠躬盡瘁,我心裡滿滿的感動與憐惜。楊戩已經看見了我,他旁若無人地牽着我的手出了南天門。帶我到南天門外一處圓臺上坐着,我伸手一邊撩撥身邊的流雲,一邊惴惴不安地問他:“好像沒有天君旨意,神仙是不能私自出南天門的,你這樣帶我出來,好嗎?”
楊戩臉上一抹不馴的笑意,“從前我也經常這麼做。”
“我失憶前?”我好奇地看着他。
他點頭,頗含了一絲得意,指了指我們置身的這塊圓形空地,道:“這個地方咱們從前常來。”
“是不是啊?我不信,反正我失憶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我悻悻然的。
一顆流星飛過來,楊戩伸手一抓就抓住了它的尾巴,那流星在他手裡扭動着明黃的身子,楊戩卻像拉風箏一樣將流星拉到我手裡,道:“從前咱們就是這樣抓流星的。”
我從楊戩手中接過流星的尾巴牽着,饒有興味地左右搖晃,“那從前你除了和我抓流星之外,是不是還和我一起比賽過打水漂?”
楊戩眼裡現出不屑的神色,冷嗤道:“你的打水漂還是我教的呢,但是你技術太爛,根本不能同我比。”
“我不是一個好學生,那你可以教穎梨啊,她比我聰明,總是能得你這師傅真傳的。”我原是玩笑之語,卻一下觸怒了楊戩,他騰地起身掉頭就走。
“楊戩!”我趕緊扔了手裡的流星,流星拖着長長的尾翼嗖一下飛走了。我追上楊戩,忙不迭地道歉,“楊戩,你不要生氣!有話好好說嘛!”
楊戩停住腳步,冷冷看着我道:“失憶前的事情你不記得就算了,失憶後我們總是同甘共苦,經歷過風雨的,別人不明白我的心,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楊戩一把拉起我的手摁在他胸口之上,柔腸百結道:“這裡已經被你塞滿了,容不下別人。你可以逃婚,可以不嫁給我,但是你不要逼着我去娶別人。”
“楊戩,我們……”我心裡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
楊戩喟然嘆道:“愛你,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如果你覺得是負擔,我會靜靜地走開。”
楊戩說着就走了,再也沒有回頭。我愣愣地看着他的紅色背影在月色中悽惻瀲灩,心裡有絲絲綹綹的疼,難受無比,卻揮之不去。
老龍王提親未果,帶着穎梨黯然離開了天庭回去東海。送別穎梨的時候,我心裡難過得想死,穎梨整個人都怏怏不樂,彷彿生了大病。老龍王更是臉上無光、垂頭喪氣。
天君沒有來送行,只是委託了太白金星等一衆神仙相送敖廣。衆神仙對敖廣不願供奉水火火種頗有微詞,只有我對一個父親的私心是理解與寬容的。
“以後希望你能來龍宮玩。”穎梨使勁振作了精神,擠出一個比苦菜花還苦的笑容。
“後會有期。”我給了穎梨一個擁抱。
龍王一走,天庭就鐘鼓大作,魔王派了一支妖魔軍隊攻打天庭,李天王和四大金剛率領天兵天將迎戰,那妖魔軍隊戰鬥力並不強,天兵天將不消半日便結果了它們。熟料,魔王又派來一支妖魔軍隊,天兵天將同樣不消半日消滅了它們。天兵天將起初有些輕敵,覺得妖魔軍隊戰鬥力低下,便有些漫不經心。魔王的妖魔軍隊卻源源不斷,彷彿車輪戰般,天兵天將應接不暇,疲憊不堪。李天王進內廷向天君彙報戰情,彼時,天君正在內廷來回走動煩躁不安。
玫兒懂事,擔心天君勞身憂心,燉了安神補氣的膳食,讓我帶她去內廷看望她爹。我到時,恰逢神瑛也奉西王母之命提了食籃給天君送膳食。三個人相逢在內廷門口,我早已笑容滿面,同神瑛打招呼:“神瑛侍者,好巧!”
神瑛依舊不冷不熱,連個微笑都沒有,例行公事般道:“奉王母娘娘之命給天君送安神補氣的膳食。”
玫兒已經失落道:“啊?王母娘娘也送安神補氣的膳食,同我們的膳食一樣,天君只能吃一份,肯定是吃王母娘娘的,那我們這份豈不可惜了?”
“心到情意到即可。”我安撫她。
“可是我和瑰兒用心做了好久,天君不能吃到,瑰兒一定會很傷心。”玫兒一張小臉愁悶不已。
神瑛注視了玫兒一會兒,突然道:“兩份膳食一起送進去,就說是王母娘娘和湘妃娘娘各準備了一份膳食,天君還指不定吃誰的呢!”
玫兒已經歡天喜地,我卻覺心裡不舒服,神瑛言語之間明明含了譏諷之色,偏偏玫兒單純,歡喜道:“難道絳珠姐姐竟還有比王母娘娘更大的面子?”
“你以爲呢?”神瑛給了玫兒一個舒朗的笑容。
我正老大不高興着,卻有仙童出來傳話:“天君宣湘妃娘娘覲見。”
我正要帶玫兒一起進去,仙童又補充道:“天君只宣湘妃娘娘一人覲見。”
我便令仙童接了玫兒手中的食籃,負氣看了神瑛一眼,對玫兒道:“我只帶你的膳食進去,就說是出自玫兒瑰兒的手,不用擡出哪個娘娘的面子,天君都會品嚐的。”
“謝謝絳珠姐姐。”玫兒的眼睛已經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兒。
我隨仙童走進內廷大門,耳邊廂傳來神瑛與玫兒交談的聲音:“你叫什麼名字?從前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我叫玫兒,是新晉上天的仙娥。”玫兒如風鈴般清脆悅耳的聲音。
我加快了腳步,心裡莫名萌生了妒意。這個神瑛侍者怪里怪氣的,我總有那自己熱熱臉貼他冷屁股的感覺,他怎麼會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定是弄錯了。哮天犬吃了婆婆納的蔽善揚惡丹,所以故意耍我的。若是我的恩人,我親密無間待他,他應也對我熱情有加纔是,爲什麼對我總是閣副心腸的感覺?他對素不相識的玫兒都能笑臉相迎和風細雨,對我爲什麼總有冷若冰霜的感覺?
我悶頭走着,心情不爽利。胡思亂想一通後,竟已置身天君跟前。見天君正坐在內廷中央的大紅椅上,跟前畢恭畢敬站着神色肅然的李天王,我猛然嚇了一跳。方纔竟有記憶斷裂的錯覺。
李天王拱手道:“請天君示下。”
“容朕想想。”天君悶煩地揮揮手,李天王便低頭退下了。
內廷只剩下我與天君二人,見天君手支着額頭眼睛緊閉,我大氣不敢出,接過仙童手裡的食籃,空氣一樣站着。仙童退下了,天君忽而睜開眼見是我,忙坐正了身子,振作道:“來了?怎麼一聲不吭的?”
“怕打擾你。”我將食籃放到一旁桌案上,打開籃蓋,捧出燉鍋,揭了蓋子道:“玫兒瑰兒的一片孝心,天君嚐嚐,我也好向兩姐妹交差去。”
我舀了一小勺,雪白的陶瓷湯勺映着米乳色的湯汁令人喉頭生津,天君就着我的手抿了一小口,砸吧着嘴巴,卻道:“心事重重,食不甘味。”
我靜靜放下湯勺,蓋好食盒,跪在天君跟前,歉然道:“絳珠不能分憂,罪不可恕。”
天君一愣,起身來拉我,道:“有李天王、四大金剛等神仙頂着,何需你一小小女子勞心勞力?”
“既如此,天君就不必擔心了,難不成魔王還能攻入南天門不成?”
“眼下魔王的軍隊前赴後繼,還真不好說,一旦天兵天將疲於應付,一旦魔王用了精銳部隊,那麼攻入南天門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們不能盲目樂觀。”
正說着,有一天兵一路小跑急急來報:“報——”
“說!”天君一下緊繃了神經。
“魔王軍隊蜂擁而至,南天門衆守將快頂不住了。”那天兵一邊說一邊揩拭滿額的汗。
“快增派人手,不!讓所有武神都去參戰!”天君緊張而激動。
天兵自是領命而去。
天君煩躁地在內廷來回踱步,兩腮亮晶晶的,赫然是一層細密的汗珠。
我心裡也憂急如焚,出主意道:“天君曾經說過擒賊先擒王,如果殺了魔王,羣魔無首自然潰敗。”
“沒有從敖廣那裡取得水火。”
“不如讓楊戩一試。”我剛一提議,楊戩已經從內廷外昂首闊步而進,紅披風在流雲間翩飛激盪,英姿颯爽。
“外甥請戰絞殺謀逆魔王!”楊戩跪在天君跟前,義正詞嚴。
我心裡一震,天君也舒展了緊皺的眉頭。
天君當即撥了令牌,楊戩執了令牌便去整頓行裝。
我看着楊戩高大的背影出神,天君道:“你與戩兒還真是心有靈犀。”
我不禁擔憂:“不知楊戩此去是福是禍?”
“他既然不答應龍王的提親,就該爲自己的決定付出相應的代價!”
從內廷出來,我有些失魂落魄。玫兒還等着內廷門外,她上前扶我,驚呼道:“姐姐,你的手怎麼這麼冰?”
我懵然未覺,驀地回神便急匆匆去尋楊戩,卻發現我失憶了,早不知天庭真君府在何處。一個人茫茫然立在長街上,寒冷自心底蔓延向四肢百骸。楊戩,你一定要凱旋,你一定要平安回來,一定!我在心裡一遍遍祈禱,眼裡早有溫熱的液體升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