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和麗麗說着話,病榻上昊天突然發出了斷斷續續的聲音:“絳珠……”
衆人皆一怔。
“我在這兒!”我鼻子一酸,忙握住昊天的手,淚簌簌而落。
昊天卻並未甦醒,眉頭緊蹙,不安地抽搐着面上神經,只是不住地喃喃低喚着我的名字,當着麗麗母女的面,我自是尷尬無比。麗麗卻幽然嘆了口氣,走到我身邊,雙手輕搭着我的肩膀,和我一起目注着病榻上的昊天,低低道:“妹妹此刻可能體會到昊天待你的心意?”
我深深一顫,看着昊天的目光微微帶了疼惜之意。
凌晨時分,昊天終於是甦醒過來了。彼時,我和麗麗母女四人都睏倦不堪,懨懨欲睡,一聽到昊天的聲音就跟打了雞血似的。麗麗母女又是湯藥又是溫水,殷勤伺候個不停。我避到一旁,沒有與麗麗母女爭搶這個表現的機會,畢竟她們對昊天有所希冀與欲求,而我沒有任何企圖。麗麗母女一番折騰之後,昊天終於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
“絳珠,你去睡一覺吧!眼眶都陷進去了。”昊天暖暖一語,立時有溫熱的眼淚在我眼眶裡打轉。
見我咬着脣半天說不出話來,麗麗忙招呼玫兒瑰兒出去,對我和昊天道:“我們也困了,也要去睡一覺,絳珠妹妹留下來照顧昊天吧!妹妹若累了,就靠在牀邊歇一會兒。妹妹辛苦些,我們明日再來替你的班。”
望着麗麗母女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口,我心裡暗歎這個女子的七竅玲瓏和善解人意。再把目光調回昊天臉上時,他已然會意地微笑着。他也知道麗麗刻意避開是爲了獨留我與他相處的時間。我將他的身子扶好,讓他側靠着牀頭姿勢舒服些。
兩相對坐,我道:“對不起,連累你了。”
昊天微笑着搖頭。
我又不放心道:“楊戩一時魯莽,昊天哥不要生他的氣。”
昊天笑道:“幻兒傷你一掌,楊戩刺我一槍,我們之間兩清了。”
那兩個喪心病狂的傢伙魯莽行事,卻要我和昊天哥買單,我心裡鬱悶無比。但昊天哥弘毅寬厚,我也不好再小家子氣。
房內突然陷入一片靜寂,牀頭一盞紅燭燃得正旺,那燭焰溫熱的氣息氤氳着我的面頰,我早已臉頰燒灼。“噗”一聲,我吹滅了那燭火,我怎好再將自己暴露於昊天情意繾綣的目光中。當房內黑漆一片,我依舊與昊天相對而坐,只是誰也沒有再發出聲音。
黑鷹突然光臨黑風崖,並帶來楊戩手信,只是手信不是給我的而是給昊天的,信上寫道:若要幻兒,拿絳珠交換。
昊天傷勢未痊癒,但還是決定去真君府面見楊戩,只是他不讓我前往。我哪裡能讓他單刀赴會?楊戩的目的在我。我決意與昊天一同前往,麗麗母女又豈願留守在花田裡?
“我只怕君之一去,又是千年。”麗麗眼裡噙淚,含嗔帶怨一句話,昊天未心軟我早已心軟如泥。
我的邊鼓敲得殷勤,昊天便也答應了。於是一行五人浩浩蕩蕩奔赴灌江口。站在真君府門口,我還是有些怯弱,昊天道:“絳珠,我不想用你去交換幻兒,我可以與楊戩公平鬥法。”
你重傷在身,如何鬥法?我心裡冷嗤,卻沒有說出口,只是給了昊天一個安慰的笑容,“若我那日與楊戩成了婚,我就是真君府內的女主人,我不是被作爲交換的工作,我只是回到自己的家,楊戩不會虧待我的。”
“不知道楊戩是如何爲難幻兒的。”昊天言語間對幻兒還是諸多關心。
“你心裡既然牽掛於她,就不要再磨蹭了,我們進去吧!”我說着就去拍門。門童來開了門,一見我,連通傳都省略了,領了我們一路暢通無阻。
到了園子裡,但見楊戩又坐在他那張奢華的真君椅上,他的旁邊立着幻兒。幻兒優哉遊哉,神情自若,一點兒都不像被俘虜的樣子。一見我們抵達園子,幻兒遠遠地就向昊天撲了過來,口裡興奮地嚷着:“昊天,你來了!”
昊天已然覺察到事情不對勁,他愁眉緊鎖悶悶不樂地盯着幻兒,冷冷道:“看起來你和楊戩處得不錯,我這一趟純屬多此一舉。”
幻兒忙握住昊天手臂,討好道:“我不是存心騙你,我只是讓楊戩配合我設了一個局,我想看看在你心中我還有沒有位置?我想知道在你心中到底是我重要,還是絳珠重要。現在我知道了,你心裡有我,你願意答應楊戩用絳珠交換我,這樣我就安心了。”幻兒說着就投入昊天的懷抱,她的臉執拗地緊貼着昊天的胸膛。
昊天一把推開了她,面上已有了惱怒的神色,“是不是存心,你騙我的又豈止這一樁?你知道我心裡有你,那你知不知道你親手將我心裡的那個你毀了?”
昊天的聲音高昂起來,眼白充血,情緒激動。
麗麗忙扶了他的手,勸慰道:“昊天,你不要激動,你胸口的傷還沒有痊癒……”柔聲細語,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幻兒神色一凜,敵視着麗麗,問昊天道:“你心裡的我已經毀了,是不是因爲她又重新住進你心裡去了?”幻兒說着就去糾纏麗麗,昊天忙出手制止,一把將幻兒甩到地上去,用力太猛,牽動傷口,忙捂住胸口傷處,疼得變了面色。
幻兒摔在地上,再揚起頭來時又是神情可怖,兩柄淚劍紫光閃閃,懸於面頰之上。麗麗和玫兒瑰兒面露膽怯,立即瑟縮到昊天身後去。這時這刻,我眼中的昊天充滿了男子氣概,他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迎着幻兒怨恨的目光,道:“幻兒,何必再自欺欺人?我與你壓根不是夫妻,你只是因爲我失憶就對我編造了謊言。霸佔一樣根本不屬於你的東西,這樣真的有意思嗎?”
“你不屬於我,那你屬於誰?麗麗,還是她?”幻兒聲音淒厲,她騰地從地上起身,手直指着我。我着實被她嚇了一跳。
楊戩已經一陣風擋在了我跟前,蹙眉對幻兒道:“幻兒,你要說話算話!我幫你找回你的郎君,你幫我找回我的絳珠,我們兩不相欠,你休想再對絳珠胡攪蠻纏。”楊戩中氣十足,不怒自威。我心裡稍稍踏實了些。
幻兒卻仰天狂笑,直笑得雙肩抖動,眼裡泛着淚花,她指着昊天,質問道:“你們要我說話算話,那你呢?你可曾說話算話?”
所有人都把目光匯聚到昊天面上。昊天沉默着,沒有應聲。
幻兒淚如雨下,那形容可恨又可憐。我不禁同情起這個爲愛瘋魔的女子,她性格激烈,彷彿隨時隨地都能破碎別人,但她又在遣香洞中對昊天極近溫柔。是什麼讓她如此反覆,判若兩人?因爲愛情……我突然不勝唏噓起來。
幻兒一步步走向昊天,哀傷欲絕道:“當日在九鯉溪畔,你答應過我只要我將絳珠送到真君府來,你便與我在遣香洞裡雙宿雙飛,不理外頭的世界花落花飛。爲什麼你食言了?因爲絳珠被楊戩救活了,你便可以出爾反爾嗎?”
幻兒一言令我一頭霧水之餘,又震驚不已。
楊戩已經脫口而出:“原來絳珠是你送到真君府門口的?”
“不錯!這是我與昊天達成的協議。可是你竟只是在利用我!”幻兒看着昊天的每一縷目光都透着疼痛。
“這到底怎麼回事?絳珠爲什麼會受那麼重的傷才被送到真君府來?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楊戩已經情緒激動地拉住昊天,咄咄逼人地質問着。
昊天一步步向後退去,他一臉懵懂,“你們在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懂。你又編造謊言,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善罷甘休?”昊天的目光越過楊戩肩頭落到楊戩身後的幻兒身上。他想知道的,也是我想知道的。受傷,交易,命懸一線,利用……許多字眼在我腦海裡炸開了花,我自己根本無法理順。
我越過楊戩和幻兒,走到昊天跟前去,憂愁道:“昊天哥,請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事?”
我的目光一定熱烈而灼燙,昊天盯着我使勁回想着,他的面色越來越痛苦,驀地他一下抱住自己的頭,蹲到地上,痛苦地自語着:“到底出了什麼事?到底出了什麼事?”昊天說着就用手捶打自己的頭。
麗麗已經第一時間抱住昊天的頭,乞求地看着我們,她的眼中我們彷彿一個個兇惡猛獸,欲把昊天生吞活剝了似的,她哭着道:“你們忘了嗎?他失憶了!昊天他失憶了,你們不要這樣逼他!”
我一震,我竟然自私地去逼迫一個與我同病相憐的人。我失憶了,昊天哥也失憶了,我怎麼可以不體諒他?我蹲下身子,自責地看着昊天,道:“昊天哥,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想了,我忽略了你和我一樣失憶了……”
昊天微微搖着頭,他握了我的手,道:“一定要想,一定要想起來,你說過你害怕失憶的感覺,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也不知道自己將往哪裡去,像一枚斷線風箏,沒有着陸點……”
我一顫,滿心的柔情涌動,他竟記得我與他閒聊時說過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