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朕就讓她們過來。”天君說着,微微一笑,大步流星地離去。
望着天君的背影,我在竹林內不甚唏噓。
夜晚,我讓仙娥將原來紫鵑和婆婆納睡覺的屋子收拾出來時,寶蟾和玉兒就到了。因着嫦娥與吳剛私奔的事,二人到時情緒都顯得低靡。我刻意避開嫦娥的話題,看着她們整理好各自的物什,便同她們道了晚安。
回到翠竹軒沐浴更衣,正要安歇,房門外響起了叩門聲。
“誰?”我問。
“湘妃娘娘,是我們。”寶蟾和玉兒的聲音,我忙去開了門。
二人一進門,就跪在了我跟前,我唬得後退一步,疑惑道:“寶蟾,玉兒,你們這是做什麼?”
二人往地上深深一拜。玉兒道:“湘妃娘娘,我們擔心嫦娥仙子的安危,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
“聽聞湘妃娘娘頭頂的絳珠有上窮碧落下黃泉的功能,請娘娘看一看嫦娥仙子的下落。”寶蟾道。
我從地上扶起二人,不禁爲這兩個傻丫頭的忠心動容。
“我答應你們便是,別跪着了。”
我開始到臥榻上打坐施法,頭頂的絳珠紅光大作時,我們面前便卷軸一樣緩緩拉開一道晶瑩幕布,幕布上是一片青山綠水,竹籬茅舍好風光。茅舍前一畝農田,田裡正在播種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吳剛。他粗布麻衣,已和普通農人並無二異。烈日炎炎下,他揮汗如雨地撒着菜籽,赤腳陷在黑色的泥土裡,拔出又再陷進去。田埂上走來一個農婦,衣裳樸素,姿容卻不俗,竟是嫦娥。她手臂上挎着籃子,笑吟吟地走向吳剛。
“相公,吃飯了。”農婦打扮的嫦娥向農人打扮的吳剛招手。
吳剛擱下手中農活走向嫦娥,嫦娥將籃子放到田埂上,揭開籃口的布巾,端出簡單卻別緻的飯菜遞給吳剛,吳剛坐在田埂上狼吞虎嚥起來,而嫦娥就坐於一旁,癡癡地看着他,眼睛裡全是滿足與仰慕的笑容。嫦娥掏出手絹替吳剛拭汗,吳剛回給她一個明麗燦爛的笑容。幕布的畫面定格在那無暇美好的瞬間。絳珠的紅光熄滅,幕布消失處,我與寶蟾、玉兒三人還沉浸在嫦娥與吳剛的田園生活裡久久不能自拔。
“仙子與吳剛大哥過得好恬淡好幸福啊!”寶蟾慨嘆。
玉兒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我心裡卻總覺有說不出的隱隱擔憂:天君怎麼可能任由他們在下界逍遙?不知道這樣看似平靜的幸福背後蘊藏怎樣的隱患?
寶蟾和玉兒在瀟湘館住了下來,我寂寞的生活總算有了些許樂趣。
因爲西王母豹尾虎牙的病症還沒有好轉,整個天庭都人心惶惶。天君處理了一批仙醫閣的神醫,因他們看治不力,天君以醫術不精沽名釣譽爲由將他們貶到下界去。整個天庭更加的愁雲慘霧,沒了往日裡歌舞昇平祥和吉瑞的徵兆。
聽仙娥們議論,天君時常在凌霄殿上大發雷霆,三界之中一有風吹草動,他就貶黜一批神仙,整個仙邦人人自危。我有心去勸解,卻覺一己之力,何必螳臂當車?
我在瀟湘館內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卻依然有人找上門來,竟是夜鶯。
與夜鶯素無瓜葛,初到天庭時,天君設宴接風,邀請了夜鶯在宴席上獻歌,算是見了一面,自此之後極少碰面,碰面了也只是蜻蜓點水,含蓄一笑。
這日,仙娥將夜鶯引進瀟湘館時,我不禁吃了一驚。
夜鶯一見我,就痛哭流涕,伏倒於地。我忙命寶蟾和玉兒扶她起身,只見她披頭散髮,衣裳不整,好生狼狽。
我待要詢問她原委,就有仙娥來報說天兵天將到了瀟湘館外說要進館搜人,夜鶯已嚇得全身發抖,我想天兵天將搜人定和夜鶯有瓜葛,便命寶蟾將夜鶯扶到內室去藏好。夜鶯前腳一走,天兵天將後腳就闖了進來。爲首的天將還算知禮,請安之後便說了來由:“啓稟湘妃娘娘,奉天君旨意搜尋夜鶯仙子下落,得罪之處,還請娘娘恕罪。”說着,就要進內室去搜人。
我坐在院子裡,端起架子,冷冷道:“好大的膽子,搜人竟搜到瀟湘館來了。瀟湘館何等地方,除了天君,誰敢亂闖?”我這話倒是一點不虛,天界之中應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天君對我的優待。
爲首的天將遲疑道:“可是,微臣是奉了天君旨意……”
“既是天君要搜人,天君自會來搜,不必將軍代勞。”我始終橫眉豎眼,神色冷凝。
那天將還在遲疑,我又道:“我與夜鶯仙子向無往來,她怎麼可能藏匿於瀟湘館內?回頭天君若怪罪將軍,我自會替將軍說話,將軍只管將責任推到我身上就是。”
天將瑟縮了一下,拱手低頭道:“微臣不敢。”
“既然不敢,還不退下。”玉兒喝道。
那天將雖不情願,還是一揮手,率領一票天兵退出了瀟湘館。
玉兒早已命宮娥關好瀟湘館的門,並囑咐道:“誰要是走漏了風聲,後果自負。”威脅之言,言之鑿鑿,仙娥們自是膽小如鼠,不敢造次。
我進了翠竹軒,玉兒去找寶蟾,二人將夜鶯帶到我跟前來。夜鶯一臉淚痕,面露驚懼,我和顏悅色道:“仙子既到瀟湘館找我,想來是信任絳珠的,仙子有難,只要絳珠能幫得上的,一定不會推脫。”
玉兒給夜鶯端了座椅,夜鶯期期艾艾坐下,方抖抖索索戰戰兢兢地道來:“仙醫閣有位神醫害怕遭天君貶黜,便說西王母的病症只有千年修行的活畜爲藥引方能奏效,於是小仙就被天君相上了,可是小仙不想爲藥引,不想千年修行毀於一旦,爲了躋身仙邦,小仙苦修千年,難道就是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下場嗎?小仙若有什麼過錯被天君責罰,那小仙無話可說,可是小仙一向循規蹈矩,憑什麼就要爲西王母的病症犧牲自己?小仙不願意,捨己助人也要講究兩廂情願,不是嗎?”
夜鶯言辭犀利,卻句句在理,助人爲樂,可要助人並不讓人快樂,就失去了助人的意義。
“你說的自是在理,只是西王母是天君的母親,你又怎麼能不爲她做出犧牲呢?”我感到爲難。
夜鶯“噗通”跪在我跟前,拉着我的手乞求道:“湘妃娘娘,天君一向敬重你,對你的話總是能聽個一二的,小仙自私,小仙不想捨己助人,請湘妃娘娘替小仙向天君求情,讓他另擇良人爲藥引,小仙實在不願意。小仙不想死啊!”夜鶯涕淚俱下。
寶蟾和玉兒面面相覷,把爲難的目光投向我,我扶夜鶯站起來道:“絳珠盡力一試,但不能保證就一定能說服天君。”
“多謝湘妃娘娘!多謝湘妃娘娘!”夜鶯卻已經搗蒜如泥般磕起頭來,她篤定我一定能成功遊說天君改變主意,我自己卻無這樣的底氣。
讓仙娥將夜鶯帶到內室去繼續藏好,我對寶蟾和玉兒道:“這段時間你倆也不要離開瀟湘館,神醫說西王母的病症需千年修行的活畜爲藥引,你倆的條件也是符合的,一個是千年蟾蜍,一個是千年玉兔,所以你倆也要多加小心。”
寶蟾和玉兒早就嚇得面色大變。
我安慰她倆道:“不過你倆現在是瀟湘館的人,想必天君暫時不會要你倆做藥引。”
我沒有忙着去向天君求情,而是悄悄來到廣寒宮。嫦娥情奔,寶蟾和玉兒又移居瀟湘館,廣寒宮的仙娥們都被撥到別的宮苑去就職,整個廣寒宮顯得冷冷清清的。
我抵達廣寒宮時,一道斜陽正期期艾艾地投射在院子裡那棵高大的桂子樹上。桂子花依舊金黃芬芳,只是花葉上結滿蛛網,一隻只小蜘蛛在白色的蛛網上爬來爬去。
我站在桂子樹下仰頭凝望,想從花葉上探察出些究竟來。這些桂花相比楚河漢界的那道桂花牆,花粒更飽滿,花色更金黃,花香更濃郁,花葉更肥沃。只是這些都不足爲奇,她本就是桂子花王,長勢出挑並不能說明什麼。西王母的病症是因爲喝了被月神用特殊水液澆灌之後的桂子花釀製而成的桂花瓊漿,那麼這些桂花的花液裡因是含了導致西王母病變的病毒。
我伸手一揮,掌風上襲,一些桂子花就紛紛**。我伸手接住幾粒,放到鼻子前聞了聞,不禁打了個噴嚏。我想起那日到廣寒宮,我也是一聞到這桂子花香就敏感地鼻子發癢,噴嚏連連。月神的特殊水液澆灌到桂子樹上,我還應再刨一段樹根回去研究。於是,我從腰間解下一個香囊,將桂子花粒裝了進去,又摘了片花葉,抓了一小抔泥土,挖了一小截樹根一併放進香囊。將香囊掛到腰間,轉身正要離去,宮門吱呀一聲開啓,一個白衣少年閃了進來。我嚇了一跳,定睛望去,竟是神瑛,我整個人立時雷劈電擊般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