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殿被佈置得華麗而簇新,文武百仙從未這樣裝容整肅過。他們筆挺地立在大殿之上,垂手侍立,等待他們新一任的天君。
新一任的天君帝坤已身着君袍,頭戴皇冠走出了寢宮。他的身後跟着兩男兩女,全都衣着華麗而金貴的神仙。他們分別是艾莽、初龍、紫鵑和婆婆納。
他們每一個人看帝坤的眼神都充滿了驕傲與敬服。
寢宮之外鋪着長長的紅毯,紅毯那頭雲霧繚繞之中站着一個人,白衣出塵,長身鶴立。
那是他的父親。他扶持他從襁褓小兒一步步成長爲三界最大的君主,現在他終於可以功成身退了。
想到即將和父親分離,帝坤的心緒就顯得黯然。
可是,如何能強留住父親呢?在自己從襁褓小兒長大成人的千多年,父親留在天庭的每一日都是煎熬,他的心早就隨着母親去了。
想到母親,帝坤的心如被針扎,隱隱作疼。
母親,你真的不在了嗎?
如果你真的已經灰飛煙滅,爲什麼帝坤始終覺得三界之中還有你的氣息?
如果你還活着,爲什麼這麼多人的尋找都是徒勞?
帝坤恍惚間已走到了父親跟前,父親是多麼美的男子,眉目如畫,身形若竹,亭亭玉立,可是這樣美的人兒兩鬢卻生了華髮,白亮得如同兩縷銀霜。
帝坤看父親的眼神充滿不捨與依戀。他與他相依相伴千年,他從最早的抱着他,到後來牽着他的小手,與他並肩而行,到現在與他面對面,四目相對。
“父君!”帝坤毫不遲疑地跪了下去。
這千多年來,眼前的人慈母嚴父一肩挑,如朋友,如伴侶,他給了他生命,給了他愛,給了他溫暖。
昊天忙扶住他,道:“今時不同往日,使不得。”
淚汪在帝坤的眼裡,這千多年的養育之恩怎能連一跪的報答都沒有?眼前人的眼裡也有盈盈的淚光閃爍。
“三界蒼生的福祉從今往後寄於我兒的肩上了,任重道遠,我兒萬自珍重。”
父親沙啞着聲音終於還是說出了俗套的擔憂,帝坤的淚再也忍不住滾滾而落。
他的身後,艾莽、初龍、紫鵑、婆婆納每一個人都是淚眼模糊。
今朝要唱別離的歌,要飲別離的酒,要流別離的淚。
今朝註定是個痛徹心扉的日子。
昊天將目光移向帝坤身後的四人,千言萬語終化作一縷信任的微笑。
他們是絳珠的生死至交,有他們守護帝坤,是再放心不過的事情。
昊天將帝坤的手放到他們跟前去,四個人從他手裡緊緊接過帝坤的手,緊緊握住,齊齊跪在了他的面前。
昊天沒再說話,只是搖着頭,揮了揮手,兒大就要放手讓他獨自去飛翔。
在他的注目中,艾莽、初龍、紫鵑和婆婆納踏着繚繞的雲霧護送着帝坤走向凌霄殿。
帝坤身着明黃君袍的背影在晨曦的曙光中顯得筆直而高大。
昊天看着帝坤的背影一直走遠,直至消失在天宮的香菸飄渺之間,他才緩緩舉步。
要離開了,他要去尋他魂牽夢縈的妻子,他沿着天宮的長街虹橋走了個遍。這生活了數萬年的地方,終要離去,還是會有許多許多留戀與不捨的。
昊天來到瑤池邊,瞎眼金龍浮出了水面,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
昊天蹲下身子,手輕撫着瞎眼金龍的頭,道:“我要去找她,你可要同行?”
瞎眼金龍黑漆漆的龍眼裡流出兩行濁淚,他點了點頭,就從瑤池中騰身飛出。龍身在煙雲之間金光閃閃,一同飛上來的是那隻七彩貝,七彩的霓光耀眼奪目。
金龍的身子在空中變小,化作一道金光飛進了七彩貝。
昊天向着七彩貝招手,那七彩貝便穿過雲霧落到了他的掌間。
昊天盯着七彩貝想起了從前絳珠吹奏七彩貝召喚金龍的情景,心裡一陣抽疼。他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將七彩貝收到懷裡去。
望一眼瑤池水中自己的影子,昊天扯了扯嘴角。
水中的自己是那樣寂寞,沒有生氣,彷彿一縷一吹就散的煙。
他努力振作地給了水中的自己一個微笑。
絳珠,我一定能找到你的。
這時,天宮之中鐘鳴鼎沸,一聲聲“參見天君”的參拜聲從凌霄殿內傳了出來,他內心便豁然開朗起來。
他的兒子終於君臨三界了。
而自己也終於該尋自己生命的真滴去了。
他擡頭環視一眼周遭的貝闕珠宮,挺起胸膛,昂首闊步向着南天門走去。
出了南天門,見楊戩立在雲頭,昊天的眉頭蹙了起來。
他一改往日的黑長披風,將軍冑甲,而是着了一件普通的藍色長衫,像極人間的儒雅公子。
而自己也脫去那身高貴的明黃龍袍,卸了頭頂的金燦龍冠,一襲白衫,看起來也是再尋常不過的普通人,頂多就是人間一個家境還算優渥的老爺。
“舅舅,天涯海角,可否讓外甥隨行?”楊戩輕柔地懇切地看着昊天。
昊天抿脣一笑,算是默許。
於是,一襲藍與一襲白並肩站在雲頭,一陣風吹來,他們互視一眼,並肩御風而飛。
西天,雷音寺寶剎莊嚴佇立於靈山之上。
楊戩與昊天站在寺門前,他們已在此等候許久,終於見一個小沙彌從寺門內探出頭來。
楊戩上前一步道:“師傅,佛祖怎麼說?”
那小沙彌從門內走了出來,雙掌合十,作了個揖,道:“兩位施主請回吧!佛祖不方便接見二位。”
楊戩性急,還要辯駁些什麼,昊天制止了他,對小沙彌和顏悅色道:“有勞小師傅了。”
小沙彌微微一笑道:“佛祖雖然不能接見二位施主,但是託小僧帶了一句話。”
“什麼話?”楊戩立時來了精神,昊天也聚精會神盯着那小沙彌。
小沙彌不慌不忙道:“佛祖說了,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兩位施主若是尋人心切,反倒求而不得。不如且安心寬懷,待緣分到了的時候,自然也就能相見了。”
小沙彌說着行了禮徑自進了雷音寺。
楊戩不禁迷糊焦躁,“舅舅,佛祖的話什麼意思啊,三界之大,我們去哪兒才尋得到緣分?”
“緣分到時,哪兒都能遇見。”梵音嫋嫋,鐘聲悠揚。
昊天舉頭望靈山的風景,不禁豁然開朗。
三界最南邊,有片大荒,名喚蒼嵐。
蒼嵐全是石頭黃土,不生寸草。
那裡彙集了一些修仙的妖精,試圖通過苦修渡劫點化成仙。他們基本不需要飲食,偶爾喝些天上的雨水。
而接連一百年,天上已經沒有點滴雨水落到蒼嵐。這些修仙的妖精全都度日如年,苦苦支撐。
忽一日,一隻小狐狸在蒼嵐的邊沿地界發現了幾片雪花,在雪花飄落的地方竟長着一株綠色的草兒,草葉修長,草身亭亭玉立。
小狐狸渴極了,一口便咬下一片草葉,囫圇吞下。頓時口也不渴了,還神清氣爽起來。
小狐狸吃了那草葉,訝異地發現自己的身子有了變化,手腳都長長了,身子也被拉長,身上的白毛瞬間就脫落了,毛髮脫落的地方露出光滑的肌膚。
小狐狸看着自己素如蔥白的纖纖玉手,簡直不敢相信,她苦修數百年都不能修成人形,竟然在吃下這一片草葉之後幻化人形了。
小狐狸太興奮了,她正要向那綠草兒道謝,那綠草兒竟先發話了,“女孩兒家赤/身裸/體可不好,還不變身衣裳穿穿?”
小狐狸見綠草兒發話了,忙對着地上自己的毛皮一指,白光閃耀處便多了一套好看的衣裙。小狐狸將衣服穿好,特特跪在了那綠草兒跟前,連磕幾個響頭,嘴裡道:“多謝仙子點化成仙。”
那綠草兒道:“我不過助你修成人形罷了,至於修仙,還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小狐狸連連點頭,“白芷一定會好好努力的。”
“你叫白芷?”
小狐狸點頭,“恩人,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綠草兒笑,“我已有幾千歲了,你不過數百歲,應喚我一聲婆婆。”
“婆婆?”白芷呵呵笑了起來,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聽恩人的聲音好年輕,一點兒都不像婆婆,不如,白芷就喊你一聲姑姑吧!”
“也好。”綠草兒愉快地答應了,又道,“白芷,你方纔吃了我一片草葉,令我傷筋動骨,怎麼說也要幫我復原回來。你去找些雪花餵我。”
白芷清脆地應了一聲“是”,便蹬蹬蹬跑向蒼嵐地界的邊緣,那裡有大片的雪花堆積在地上。
站在雪堆旁,白芷迷惘地看着眼前如白霧般混沌的屏障,心下疑惑:這裡是三界的邊緣,這些雪花是從哪裡飄來的?蒼嵐都有一百年沒有見過雨水了,哪來的雪花啊?難道三界之外,還存在別的世界嗎?
白芷趴在地上,挑揀乾淨的雪花用雙手捧了,正要給姑姑送去,忽然瞥見屏障的底端正有幾片雪花滲進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