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珠傳230
“你不要睜眼!”我蜷縮在地上,對那股迫人的壓力心有餘悸。
“你是誰?”天君雖然對我心存質疑,但終究沒有睜開眼睛。
“你可不可以鬆開我的手?”我弱弱地央求着。
天君閉着眼睛,側着頭,彷彿在仔細分辨我的聲音,“你到底是誰?你的聲音爲什麼這麼像絳珠草?可是絳珠草是不能幻化人形的……”天君緊緊攥住我的手,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
我暗施法術,手兒變小從天君手裡抽了回來,快速變回草身,飛回桌上的翡翠盆子。
天君的手張開在空中揮舞了幾下,慢慢睜開了眼睛。他再睜開眼睛時,屋子裡已經空蕩蕩的,只有幾隻螢火翩飛。
“你醒了?”我佯裝慵懶的聲音,問天君。
天君一臉困惑走向我,伸出手指撩撥了一下我的草葉,道:“絳珠草,你有沒有看見剛剛房間裡來過一個女子?”
我假意道:“女子?什麼女子?天君做夢來着吧?沒有啊,我沒有看見人,別說女子,就是一隻女蚊子也沒有看見。”
天君顯得很失落,自言自語道:“難道真的是朕在做夢嗎?”
接下來的日子,天君或許感到奇怪爲什麼自己每到夜半都會夢見那個女子,當他閉上眼睛時,他還能清晰地握着她的手,可是一睜開眼睛,整個房間就空蕩蕩的。
終於有一個夜晚,天君騰地從牀上坐起,一把握住了我的手,無論我怎樣央求他都牢牢握住,執意不肯鬆開。
“你到底是誰?爲什麼夜夜來朕的夢裡?爲什麼朕一睜開眼睛,你就不見了?”
“這只是夢,我只是夢中的人,你睜開眼睛當然看不見我。”我的言語帶着淡淡的憂傷。
天君閉着眼睛,靜靜地站在我的面前,“那朕不睜開眼睛,你不要消失不見好不好?”
這樣的請求讓人無法拒絕,我答道:“好,那你可不可以鬆開我的手?”我的手腕被抓得太過用力,而顯得疼痛。
天君溫順地鬆開了我的手,我們就這樣面對面站立着。我看着天君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蠕動着,心裡涌滿許多不忍。
“姑娘,你是仙是人還是妖精?”
我一怔,啞然失笑道:“既然我只是夢中的人,無所謂是仙是人還是妖精,只是夢裡的一個符號而已。”
“姑娘說話的聲音好像我身邊的一株小草兒。”
我又一次啞然失笑:“小草兒?”
“對,它就在窗前桌上的翡翠盆子裡,姑娘看見了嗎?”
我回過身看着桌上空蕩蕩的翡翠盆子,莞爾一笑:“看見了,它呆在那裡安靜得很呢!”
“它正在睡覺,如果它醒來姑娘可以聽聽它說話的聲音和姑娘像極了。”
我在心裡嘀咕:我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聲音哪有不像的道理?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絳珠。”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說完就想敲自己腦袋。
天君卻激動道:“姑娘,真是太巧了,你知道朕的小草兒也叫絳珠嗎?和姑娘一模一樣的名字。”
我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喃喃道:“那真是趕巧了。”
“姑娘,朕可不可以摸摸你的樣子,明天好跟我的小草兒描述一下。”
我一怔,緘默着沒有吭聲。天君只當我是答應了。他的手伸出來碰到了我的肩膀,我不由顫了顫,他的手在肩上停住,許久問道:“朕這樣是不是很沒有禮貌?”
天君的臉上閃過一絲歉然。我握住他的手放到了我的面龐之上。天君的表情重新振作愉悅起來,螢火蟲的光映襯着他姣好絕美的容顏,他微涼的手指拂過我的鼻子、眼睛、眉毛、額頭,最後落在我的脣上。
天君的眉睫動了動,我覺得尷尬,身子猛然向後退去。
天君侷促地收回了他的手,許久道:“對不起,朕失態了……”
就在這時,窗外響起了雞叫的聲音。雞鳴三聲,我忙趁機道:“天該亮了,夢該醒了,夢中的人該走了。”
我說着化作草身飛回了桌上的翡翠盆子。
“姑娘,姑娘,絳珠——”天君驀地睜開了眼睛,窗外,天已翻起魚肚白,陣陣曙光透過薄薄的窗簾射了進來。
我假意剛剛睡醒,伸着懶腰,舒展着草葉道:“天君叫我做什麼?一大早的好吵啊!”
“絳珠草,把你吵醒了。”天君的臉上寫滿失落。
“是啊,你叫我的名字幹什麼?”
“朕叫的不是你,朕是在叫一個夢裡的姑娘,她說她叫絳珠,和絳珠草你同名呢!”
“也有這樣巧的事情?”我故作吃驚。
“不但名字相同,連說話的聲音都一模一樣,可惜絳珠草你不能幻化人形,否則朕倒要看看那個絳珠姑娘和絳珠草你是不是長相也一模一樣。”天君盯着我的草葉發怔。
我裝傻道:“那那個絳珠姑娘長什麼樣?好看嗎?”
“可惜朕也沒有見到她的樣子,她說她是夢裡的人,如果我睜眼看了她,夢就醒了,她就消失了。”天君十分苦惱。
他的苦惱傳染給了我,我和他之間似乎瞬間就籠罩了沉重的氛圍。
“見不到她的人,那聽聽她的聲音也是不錯的吧?相遇便是緣分,不如天君聽她說說她的故事?”
入夜,月色闌珊,萬籟俱寂。當天君又從他的牀上坐起身子,我站在了天君面前。
天君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條布巾矇住了他的眼睛,然後向着空中伸出他的手,道:“絳珠,坐到朕的身邊來。”
我看着他脣邊綻出的一抹沉靜的笑容,心裡翻涌着柔波。從前的美好時光又一股腦浮現到眼前來。我往空中撒了一把螢火蟲,將手放入了他的手中。天君牽過我,讓我與他並肩坐在牀沿上。
我們就這樣並排坐着,我暗暗施法,房間內就貼上了“囍”字,燃起了紅燭。我再一施法,我和天君便都穿上鮮豔的大紅喜袍,整個房間佈置得像是喜慶的新房,而我和天君像一對將入洞房的新人。
天君道:“絳珠,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朕怎麼覺得周圍的氣氛都不一樣了,我從空氣裡聞到了幸福的味道。”
我沉靜地笑着,側過頭看他美得慘絕人寰的側臉,道:“幸福的味道只有出現在夢裡纔是真實而牢靠的。”
天君微側着頭,咀嚼着我的話,他道:“絳珠是個有故事的人,纔會說出這樣富有哲理的話吧?”
“我是出現在天君夢裡的人,我所有的故事都只是天君的一場夢……”
“那朕是不是遺忘了那些夢?”
天君的面上現出一絲迷惘的神色,我的心重重地疼了一下。
門哐噹一聲開了,楊戩驀然闖了進來,見到眼前的紅燭高燒洞房情景,他整個人如被雷劈電擊定在原地。
楊戩的眼睛瞪得大大,錯愕驚惶地瞪視着我。
而天君整容端肅,正襟危坐。
“誰進來了?”天君的眼睛上還蒙着布巾,“太白,還是戩兒?”
“是……是外甥我。”楊戩的聲音嚴重發顫,他早就被眼前情景驚呆了。
“哦,楊戩,夜半三更的,你闖入朕的房間做什麼?”天君十分淡定,從容不迫的。
“唔。”楊戩只悶哼了一聲,什麼也答不出來,他一定在飛速地思考自己該如何作答,可是此情此景,答什麼都是錯的。
“楊戩,那你看見什麼了嗎?”天君依舊淺笑吟吟,背脊挺直。
“戩兒什麼都沒有看見。”楊戩臉色慘白答道。
天君的笑意更濃了,“你當然什麼都看不見,因爲這只是朕的一個夢,夢是屬於私密的東西,戩兒你當然無法見證和分享。”
“如此,微臣告退。”楊戩近乎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儘管無法從這急劇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他依舊不忘把房門帶上。
房門合上了,房內的一切繼續。
天君伸過手來,“絳珠,你還在嗎?”
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那如玉石一般的泛着微微涼意的手安靜地停留在我的手背上。
我安然地看着他與我輕輕交疊的手,心從未有過的寧靜。
“在,”我答,“永遠都在。”
次日,天君照舊出門去,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呆在桌上的翡翠盆子裡。
昨夜一夜未眠,我困得厲害,正昏昏而睡着,忽聽得房間內有走動的聲音,睜眼一看,竟是楊戩。他沒有隨天君太白他們出門辦事,一個人悄悄潛進天君的房間做什麼?
只聽楊戩在房間內東翻西翻,彷彿在找些什麼?堂堂楊大將軍,竟來做賊麼?不能夠啊!
忽見他煩躁地立在房間中央,喊道:“出來,絳珠仙子,你出來!”
原來他是來找我的,昨夜他撞見了那樣一幕,任是誰也無法想得明白的,想必他是來找我探個究竟的。我思忖着該不該現身去會他。他已看見了我的草身,踱步向我走來,我一向屏住呼吸,不知他一臉煩躁凝重,會做出怎樣的舉動來。
楊戩走到我的跟前,煩躁地舉起手,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會要打我借我撒氣吧?
楊戩的手高高舉起,卻是輕輕落下。他的手指刮過我的草葉,我的草身瞬時冒起一層白色茸毛。只聽楊戩對我道:“小草兒,你見過昨天晚上和天君舅舅洞房花燭的那個仙女兒沒有?”
楊戩的樣子十分滑稽,我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