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又見面了!”魔君邪魅笑着。
我虛空地站在他面前,像一個木偶。
“你一直都在嗎?”我問。
“對,一直都在,自從我寄居在你的身體中就不曾離開過,因爲我已經愛上了你這副軀囊,從今往後,我就像是你的影子,任你怎麼甩都甩不開!這些日子,我看着你和天君你儂我儂,恩愛甜蜜,可是這終究是個假象啊!他若知道你依然是個魔,他還會那麼對你嗎?所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魔君說着,波詭雲譎一笑,他的影像像玻璃一樣碎開,一陣風就落進了我的身體中。那些光點和碎片陷進我的肌膚,轉瞬即逝。
我沒有感到害怕,也沒有不適,只是坦然地笑着。
命運讓我做一個魔,逃也逃不開,躲也躲不過,那就坦然接受吧!
當我撤下心防,直覺自己與那魔君元神徹底合二爲一的時候,四維的黑暗冰封瓦解。
我睜開了眼睛,看見整個寢宮已經佈滿了天兵天將,他們手執兵器,將我團團圍住,蓄勢待發。
人頭攢動中,一襲龍袍,神容整肅的是天君。
他凝眉看着我,眉心蘊滿了愁苦。
我們就這樣四目相對,我知道此時此刻他對我一定失望透頂。而我,身不由己,是宿命,是情勢要我去做一個魔,一個與他敵對的魔。
“天君,不能再心軟了,如果天君再縱容這個魔女,天庭在三界再無誠信與威信可言了,天威岌岌可危!”太白金星沉痛地懇求道。
“請天君下令誅殺魔女!”
所有神仙齊刷刷跪與地上。
“魔女殺了雪女,請天君爲雪女報仇!”警幻義憤填膺。
喊打喊殺聲此起彼伏,天君始終沒有應聲,他只是無限愁苦地看着我,那目光若劍。已叫我的心千瘡百孔。
我仰頭狂笑起來,四維一片狂風大作,電閃雷鳴。
我知道他在等我先出手,他在等我先對不起他。他在等我辜負他,那樣他即便是對我痛下殺手亦能心安了。
罷罷罷,絳珠得你厚愛一場,就替你背了那心裡的負累又如何?
我含着淚狂笑着:“不錯,雪女是我殺,魔界是我家,天庭在我眼中不過是一個笑話!天君,今日起,我絳珠與你恩斷義絕,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狹路相逢,勢不兩立!”
我放了狠話,周身都散發出一片肅殺的血光。
“天君,你都聽到了嗎?還不下令誅殺魔女。更待何時?”太白金星催促着。
“天君,爲雪女報仇!”警幻催促着。
而天君終於閉上了眼睛,他低聲下令道:“捉拿魔女絳珠!”
話音落,天兵天將若一根根離弦的箭向我撲了過來。
我身體中的戾氣又將我鼓脹起來,我的身子向上飛起,衝破了寢宮的屋頂。那建築的白玉金磚紛紛塌陷,我在天宮中肆意飛翔着。
身後漫空席捲的是天兵天將的喊聲:“天君有令。捉拿魔女絳珠!”
“天君有令,捉拿魔女絳珠!”
我慘烈地在風雲中疾飛爆笑。
一夕之間,被打回原形。警幻可以成全我和天君的愛,也可以瞬間就毀了我與天君的愛,世界上最陰險的女人。雪女是她殺的。她竟然爲了驅逐我,對雪女下手。
她一向心思歹毒。又怎麼會變得善良呢?是我自己一時疏忽纔會讓她得逞。
我沒頭沒腦地闖進了廢園,我並非有意躲避天兵天將的追捕,我只是不小心就撞了進來。
老婆婆從禁術中現了身。
她一見我的狀態就吃了一驚:“湘妃娘娘,你這是,你這是……”
“我不再是湘妃。我不是神仙,我是魔女!”我給了她一個淒涼的笑。
“老婆婆,隱惠在活大地獄等你,你可願意去陪她?”
老婆婆愁苦,“日思夜想,可是身陷禁術,如何能去得?”
“一定是有辦法解開的。”我雙手一翻,施展法力,試圖解開老婆婆的禁術,可是試了幾次,都不行。
老婆婆頹然道:“何爲禁術?就是永遠也無法解開的封咒。”
“不會的,一定有辦法解開的。”我瘋狂地施法,一道道法力全被禁術彈了回來。
“天君下禁術之時,解語是除非他愛人的血,可是那時天界禁慾,天君又何來的愛人?”
老婆婆的話提醒了我,昔日天君沒有愛人,可是今日卻不同。我咬破手指,讓自己的血順着法力射向禁術,剎那間禁術解去,老婆婆身邊的光波一下偃旗息鼓。
老婆婆欣喜地走到我身邊,顫聲道:“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老婆子我走出禁術了?”
我心裡卻一片惻然。天君的愛人是我,無論我是魔是仙,我始終是他的愛人。可是爲什麼有情人不能長相廝守?
這樣想着,五內俱焚,肝腸寸斷。
廢園之外,天兵天將的喊聲由遠至近:“天君有令,捉拿魔女絳珠!”
老婆婆一驚,拉着我走到牆邊,道:“這裡有個破天大洞,我們可以從這裡逃下天庭。”
我看着她道:“婆婆,你真的要爲了愛情出走天庭嗎?這一去,恐怕再也回不來了。”
老婆婆卻果斷道:“就算不爲了隱惠,也要爲了你。”說着,用法力擊開牆邊的地面,果見一個圓形大窟窿。
天兵天將破門而入的那一刻,老婆婆拉着我的手墜下了雲端。
風雲之中,我和老婆婆御風而行。
“婆婆,我現在送你去活大地獄。”我喊道。風聲很大,喊聲瞬間就湮沒在風聲中。
“不,婆婆要先送你回魔界!你既然是魔,就該回到你的世界中去。”婆婆張大嘴巴,使勁說道。
我沒有拒絕。可不是?我既然是魔,就該回到我的世界中去。
魔障之外,老婆婆領着我與月神對峙着。
老婆婆道:“我將絳珠送回魔界了。”
月神脣邊一抹戲謔的笑:“送回?她是天庭湘妃,是天君最愛的女子。我們魔界如何能收留她?”
老婆婆道:“月神娘娘,絳珠被天庭追殺,魔界如果不收留她,她就無處可去了。”
月神神色冷厲道:“既然被天庭追殺。怎麼能來拖累魔界?魔界一旦收留你,不是會公然成爲天庭的敵人?到時腥風血雨又是難免。魔界好不容易可以休養生息,免於塗炭,你怎麼可以回來破壞目前魔界的祥和?”
我的眉頭擰緊了。月神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老婆婆又道:“可是月神娘娘,絳珠畢竟曾是魔君,她對魔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魔界不能因爲她現在落難,就對她置之不理。”
“她曾經是魔君,可是現在魔界的帝君是神瑛,絳珠。一直以來都是神瑛爲你付出,你就不能爲他犧牲一下嗎?”月神放柔了聲音道。
老婆婆還要再說些什麼,我阻止了她。
“請你不要告訴神瑛,我來過。”
我拉了老婆婆的手,轉身落寞而走。
月神的話叫我心緒沉浮。神瑛受我囑託接管魔界。他堂堂天庭太子來到魔界做了帝君,由正如邪,由白變黑,這是我造成的。我的確不能再拖累他了。
“絳珠,你不留在魔界,能去哪裡?”老婆婆焦急地問。
我給了老婆婆一個振作的笑:“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去處。現在先陪婆婆去活大地獄找隱惠去。”
我沒有想到我到了活大地獄依然是碰一鼻子灰。世態炎涼。第一次顯得那麼清晰而分明。
鬼門關外,赤發和猙獰拉了隱惠出來交給我們。
赤發道:“楚江王託我們轉告絳珠魔君,你的囑託他不能幫你完成了。天庭剛剛派神仙來和大王深談過,大王也意識到從前和魔君乾的事情太對不起天庭了,所以大王說他不能收留你。”
猙獰一雙青眼萬分同情地看着我,“大王還說請魔君好自爲之。不要再與天庭爲敵了。”
我落寞一笑,“請二位鬼差大哥替我跟楚江王說一聲謝謝。”
雖然楚江王沒有收留我,也沒有踐行之前答應的要讓隱惠與婆婆脫胎爲人的諾言,但他到底也沒有將我擒拿交給天庭,這樣也就足夠了。
說到底。楚江王與我劃清界限,不過是因爲眼下我不再是魔界帝君,我沒有與他聯手的資本,他若再和天庭爲敵,收留我,便是陷整個幽冥鬼府於不義。他雖然不近人情,卻是理性而正確的。
赤發和猙獰進了鬼門關,走上漫漫黃泉路。
看着他們的背影我心生羨慕之意,到最後我竟連他們都不如,三界之中,我竟連一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老婆婆和隱惠一人握了我的一隻手道:“從今往後,還有我們陪着你。”
我心頭一暖,眼裡便浮起一層霧氣。
離開鬼門關,我和隱惠、老婆婆一起過了一段東躲西藏的日子。老婆婆每日都用她的法力隱去我身上的魔性,好躲過神仙們的追捕。可是我的魔性卻還是不可遏制地外露出來。
有一天,我們三人行至一片湖水,我望見湖水中的自己,那竟是一個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魔不魔的怪物。
我一下癱坐在湖邊,老婆婆和隱惠忙來安撫我。
我衝他們揮揮手,示意他們不用擔心。
這時,幾個妖精從我們身後飄過,我聽見他們的對話中隱約有“煉火族”和“浣雪城”的字眼,不由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