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園的一角竟有一塊蔬菜地,各種新鮮的果蔬掛滿矮枝。
我又從宮室裡找到鍋碗瓢盆,於是回到老婆婆身邊搭起竈臺,找到水源,慼慼歘歘,幾碟小菜就出爐了。
我將小菜放在禁術旁,老婆婆施了法力將小菜勾進去,於是我們二人相對着美美地享用了。
在廢園的日子,沒事幹就是找食材做吃的。
吃飽喝足,老婆婆就給我唱歌,沒想到老婆婆的歌聲那麼美。老婆婆的歌聲竟然吸引來了霰雪鳥。
他撲扇着雪白的羽翼從空中俯衝下來,落在老婆婆身邊,可是禁術的法力一下就將他彈出老遠,他的翅膀受傷了,雪白的羽毛中流出殷紅的血。
“霰雪鳥——”
我衝向霰雪鳥,施法幫他止血。他卻依然昏迷着。
“老婆婆,怎麼辦?”我焦急地問。
老婆婆說:“你去園子裡找找有沒有止血的草藥。”
我居然在園子的牆角找到一株婆婆納草,藍白的小花開得正豔。婆婆納草有止血功效,這個我是知道的。
替霰雪鳥止了血,拿了片樹葉替他扇風。
不一會兒,霰雪鳥終於醒了過來,他席地化作人形,站起來盯着我看,不可置信道:“絳珠姐姐——”
我趕緊尷尬笑道:“我不是絳珠,我是紅姑娘。”
霰雪鳥疑惑地看着我,我忙解釋:“我只是和絳珠仙子長了一張頗爲相似的臉而已,你看我頭上並沒有那什麼絳色寶珠啊!”
我指了指頭頂。
霰雪鳥撇撇嘴嘟噥道:“你要不是絳珠姐姐,你怎麼會知道我是霰雪鳥呢?”
我只好佯裝沒聽見。
霰雪鳥又和老婆婆嘮了一會兒嗑,讚了她的歌聲,說了許多討巧的話,並不問老婆婆爲何囚在廢園的事。
天色不早,霰雪鳥便告辭了。
展翅高飛,一衝而上。化作空中一個晶瑩透亮的白點。
入夜,雪女便來了。她坐在霰雪鳥的翅膀上,從空而降。
原來進入廢園還可以用這樣的方式。
故人相見,我掩不住滿懷欣喜和奪眶而出的淚水。可是面上我卻要強自鎮定,裝作從不認識的模樣。
雪女一見我,便拉着我的手,將我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嘴裡喃喃喊着:“絳珠妹妹……”
我侷促道:“雪娘娘認錯人了,我是紅姑娘,我不是絳珠……”
“你是!”雪女打斷我的話,情緒有些激動,她道,“我聞見你身上雪山蓮玉的香氣。我用雪山蓮玉製成的斷續膏爲你接續過絳珠,無論你的頭上還有沒有那枚漿果,我都知道你是絳珠,你就是絳珠!”
雪女的話叫我一顫,我這一世的仙身是從那顆絳珠孕育而來的。殘留雪山蓮玉的氣息不足爲奇,被雪女識破也是情理中事。
雪女拉了我的手便要出廢園去,我急忙掙脫她的手,惶急問道:“雪女姐姐,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要帶你去見天君。”雪女急迫道。
“見天君做什麼?”我凝眉看她,無論如何都不肯再挪一步。
雪女道:“你是絳珠,你不是紅姑娘。他不能那麼傻,將自己日思夜想的愛人困死在廢園中。”
我心裡一酸,便有委屈的淚水升起來,啞着聲道:“雪女姐姐,你爲什麼肯對我這麼好?”
雪女嘆道:“當日,你雖入魔。亦肯報答我奉出蓮玉斷續膏之恩,冒死入天庭將天君請到雪原見我。我能跟隨天君入天庭陪伴他左右,歸根結底是你的功勞,投之以桃李,報之以瓊瑤。無論如何我都要爲你做些什麼,現下你有難,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被困廢園,看着天君被相思折磨,卻又折磨你。”
“雪娘娘,不是天君將紅姑娘囚困此處的,而是西王母。”老婆婆道。
我吃了一驚。
老婆婆繼續道:“天君這會兒說不定已經發現紅姑娘不見了,正四處找她呢!”
經老婆婆提醒,雪女忙對霰雪鳥道:“霰雪鳥,我們趕緊去找天君,告訴他絳珠妹妹被困廢園了。”
雪女說着匆匆坐上霰雪鳥的翅膀,飛出了廢園。
我仰着頭看他們從廢園上空飛遠,身後老婆婆的聲音響了起來:“紅姑娘,降魔臺上受了雷電之刑和蝕骨消魂釘的絳珠魔君就是你吧?”
我一顫,轉過身怔怔看着老婆婆。
老婆婆微笑着充滿歉意道:“對不起,魔君大人,希望你不要生隱惠的氣。”
我笑着搖頭:“長老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妖,我怎麼會生他的氣?更何況魔界沒有受創,我也安然無恙,所以如果我能從廢園出去,如果我能回到魔界,我一定從監牢放出隱惠,有朝一日讓你們有情人團圓。”
老婆婆感動得潸然落淚。
“魔君大人,老婆子我謝謝你了。”
“婆婆,我現在已經不是魔界帝君了,你還是叫我絳珠吧!”
老婆婆點頭。
二人正相顧無言,廢園的門哐當開了。幾個天兵天將衝了進來,二話不說拉了我便走,身後老婆婆焦急的喊聲傳過來:“絳珠——”
“婆婆——”我能迴應她的只有這一聲喚。
我被天兵天將一直押解到了王母宮。
大殿之上,西王母威嚴端坐。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節奏。
西王母身邊站着警幻,婆婆納未見蹤影。
我不知道她們抓我的用意是什麼,只知道又是一場災難,而我在劫難逃。
跪在殿上,西王母的聲音冰冷地響起:“魔女,你好大的膽子,竟然還敢回到天庭魅惑天君,該當何罪?”
“肉在砧板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挺直腰脊,迎視着西王母的目光,毫無懼色。
我是死過無數次的人,我又怕什麼呢?
警幻仙子對西王母道:“乾孃,不知道這魔女是如何混進天庭的,爲了不再讓她危害天君,乾孃你還是趁早結果了她。”
好一個落井下石的小人!我瞥了警幻一眼,冷冷一笑。
警幻倒是心虛地不敢正眼看我。
“天羅地網!”西王母指尖一繞,一道金光向我射來,我便深陷天羅地網中。
西王母又積蓄了一道法力,嘴裡恨聲道:“今天哀家將你化爲一道血水,看你還如何興風作浪魅惑哀家的兒子!”
說着,那道法力便向我射了過來,只覺迫人的寒光迎面而來,我自知在劫難逃,閉上了眼睛。
只聽一聲巨大的光柱碰撞的響聲,接着便是西王母不悅的聲音:“天君——”
我猛然睜開眼睛,但見天君就立在跟前。一襲龍袍光耀奪目,龍冠上十二旒珍珠明豔燦爛。天君手一揮,我只覺眼前一片輝煌的光亮,束縛我的天羅地網便立時消融。
天君朝我伸出一隻手,我一顫。
“跟朕回去!”我聽見他低沉卻鏗鏘的聲音。
我顫巍巍將手放入他手中,他一拉,我便跌入他懷裡。回頭便瞥見警幻難堪的神色,和西王母目眥盡裂的表情。
“天君,她是絳珠,是魔女,如果讓三界知道這個逆賊重回天庭,你又該遭神仙們彈劾了!”西王母由警幻攙扶着,氣沖沖走到我們跟前來。
天君神色淡漠,懶懶道:“她不是絳珠,她是紅姑娘!”
“兒子,你怎麼這麼傻?她就是絳珠,你不要被這個魔女魅惑了!”西王母沉痛地喊起來。
天君不動聲色道:“不信,母親可問幻兒。”
警幻已經花容失色,她愁悶地問着天君:“爲什麼她不是絳珠,你還要救她?”
天君莞爾一笑:“幻兒將她親送到朕身邊,朕怎能不承幻兒的情?”
“這魔女迴天是你的安排?”西王母已經一巴掌蓋在警幻的臉上,殿上清晰地迴響着那巴掌聲。
天君不理會她們,拉了我便大步流星地走出王母宮去。
天君的步子很大,又走得迅疾,我只能一路小跑着緊緊跟隨。
一直走到長街上,我已經氣喘吁吁,香汗淋漓。
天君猛地停住腳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彷彿一下就將我整個人都看透了。
我怯弱地瑟縮了一下,害怕他又因爲我的以假亂真惱怒我。在王母宮中,他清楚地說了我是紅姑娘,不是絳珠。沒有想到他認爲我是紅姑娘的情況下還肯出手救我。
正惴惴不安着,天君卻一下橫抱起了我,我一慌,忙用手勾了他的脖子,不經意又對上他的眼睛。那雪亮的眸子在月色中像兩顆耀亮的星辰。
夜雲中,螢火蟲飛了過來,一隻,兩隻,三隻,四隻……在我們身邊翩躚起舞。長街的燈盞發出橘紅的可人的光,將周圍的一切修飾得朦朦朧朧的。
我看着那些綠色的螢火,猛然憶起幽禁結界之時,天君通過結界封口處放進來的螢火蟲,心裡盈滿絲絲縷縷的疼。
這每一盞螢火都是他愛我的心。
我的眼裡不自禁就浮起了淚光。
天君的吻輕輕落在我的眼瞼上,霎時間風停了,雲駐了,整個天庭,所有貝闕珠宮化爲虛無。
“朕的女人,從今往後再也不許哭!”
天君微笑着對我說。
我心旌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