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是阿納啊……”婆婆納眼裡噙淚,委屈地看着我。
我心裡不忍,但還是一臉淡漠道:“阿納是誰?我不認識你,你姐姐又是誰?”
“我的姐姐不就是你嗎?絳珠姐姐……”阿納的睫毛上吊着晶瑩的淚珠。
我微微一笑,冷聲道:“不好意思,我不叫絳珠,我叫紅姑娘!”
阿納一愣,但顯然不願意相信。她盯着我的臉,目不轉睛地打量着。
我心裡暗歎,這樣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明明就是一個人哪,要她如何能相信我不是絳珠呢?
我故意嫌惡地往警幻身後一縮,警幻便替我解圍道:“婆婆納,你認錯人了,她不是絳珠,她是紅姑娘。”
“紅姑娘?”阿納眉頭微蹙,目光還是定在我的臉上,“怎麼可能?她明明就是絳珠姐姐……”
警幻厲聲打斷她:“阿納你看仔細了,你的絳珠姐姐頭頂有顆絳色寶珠,而紅姑娘沒有,你的絳珠姐姐失去那絳色寶珠還能活嗎?”
阿納失落地向後趔趄了一步,臉上現出悲傷欲絕的神色,嘴裡喃喃道:“絳色寶珠是姐姐的命根子,失去了絳色寶珠,姐姐焉能存活,所以,你只是紅姑娘不是絳珠姐姐,那麼我的絳珠姐姐呢?難道魂飛魄散了?”
阿納說着淚水絕望地落下來,她哀傷地調轉身子攬緊了懷裡的藥罈子,嗚嗚哭着走遠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碎神傷。
我多想撲上去,抱住她,告訴她:“阿納,不要難過,姐姐沒死,失去了絳色寶珠,可是我獲得了重生……”
奈何警幻的警告在耳邊迴響着。我不能暴露我是絳珠的秘密,我不能再陷天君於不義,我現在是紅姑娘。
“你必須記住你現在是紅姑娘!”警幻的眼神冷厲地看着我,聲音近乎惡狠狠的。
我背脊一僵。咬住了脣。
警幻領着我到了天君的寢宮,站在輕紗垂幔之外,她輕聲道:“從今往後你就呆在這裡陪伴他吧!”
警幻帶着一絲悵惘離開了。
我站在輕紗垂幔之外,透過紗幔往裡望去,天君背朝外,側躺着,咳嗽聲間歇響起,他的身子因爲咳嗽而輕輕顫動。
那清瘦的背影一下戳到我的淚點。
當咳嗽聲再次響起,我深吸一口氣,撩開紗幔走了進去。
彷彿每邁一步。都有一朵鮮花在心房怒放。每邁一步,就靠近了他一分。我的心口溢滿絲絲綹綹的疼痛。
無數次出現在夢裡的人此刻就近在咫尺。
我的眼眶一酸,也有潮溼的霧氣模糊了視線。
“絳珠……”天君喃喃夢囈着。
我猛地停住腳步,心臟重重痙攣了一下,那劇烈的疼痛劃過胸腔。令我激靈靈一凜。
“絳珠……”天君輾轉了身子,依舊在睡夢中,喃喃低喚着我的名字。
我快速走上前,握住天君伸向空中的手,放到自己臉頰上,落着淚喃喃道:“我在,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天君隱隱戰慄的指尖竟然漸漸鎮定下來,他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蠕動着,嘴脣翕動着,“絳珠……”
“我在,我在,我在……”我一疊連聲地應着。他竟然病成這樣,昔日的丰神俊朗意氣風華化作眼前的蠟黃病態。我的心一陣揪痛,淚水止不住滾滾而落。
你好傻,你何苦爲了救我冒天下之大不韙,何苦爲了救我耗去自己大半的內力與修爲。讓我魂飛魄散不是更好嗎?那樣我就不會拖累你了……
我哭着想着,念着痛着,捧着他的手竟在牀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喚我:“絳珠……”
我一下驚醒了。
天君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正坐在牀上目不轉睛地打量着我,蒼白的臉上一雙黑深如水的眸子盈滿眼淚。
那眼淚含着驚,含着喜,含着不可置信。
我也熱淚盈眶了。
就這麼四目相對,流淚眼看流淚眼,斷腸人看斷腸人,放任情意流轉,眼波迷離。
驀地,天君一下摟住我,緊得幾乎讓我窒息。
我的情緒頓時崩潰,在他肩上哭得稀里嘩啦。
過往的一切又在腦海中一一閃現,他對我的好,對我的寵溺與寬宥,此刻憶起如幸福的糖漿,甜蜜到醉人。
讓我守在你身邊,從今往後,永生永世,無論你是不是天君,無論你是生病還是健康,無論你怎樣,都讓我守着你,寸步不離,相依相偎。
天君終於放開了我,他沒有說話,只是含情脈脈地瞪視我,當他的目光落在我的頭頂時,神色瞬間一凜,握着我肩的手也旋即一鬆,身子如被什麼敲擊了一下,猛然一震。
他的頭向後揚起,慘白着神色道:“你不是絳珠,你是誰?”
我一怔。
只見他從牀上起身,煩躁地看着我,睡袍褶皺,頭髮散亂。
他指着我神色冷峻道:“你到底是誰?怎麼會出現在朕的寢宮之內。”
“我……”我的腦子裡飛快地想着我到底該介紹我是絳珠還是紅姑娘,權衡不定,便一時語塞。
“告訴朕,你是誰?”天君躁怒起來。
我被他一喊,本能地驚跳起來,跪在地上的雙膝也微微發了抖。我猜不透天君的心思,只聽他帶着許多怒氣,冷厲道:“是誰把你帶到朕的寢宮來的,是誰?以爲你長了一張和絳珠一模一樣的臉蛋,朕就會被矇騙嗎?”
我囁嚅着終於說道:“我叫紅姑娘,絳珠是誰?和我長得很相像嗎?”
天君聽我如此說道,才緩和了神色,“紅姑娘?”
“嗯!”我怯怯地點頭。
“你來自哪裡?”
“我是靈河岸邊一株紅姑娘,千辛萬苦修得人形,被愛神警幻仙子帶回了天庭,說是讓我在天君身邊做個仙娥,一來供天君驅使,二來也能繼續修行。”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天君,他的神色在聽到“靈河”二字時微微變了變,我繼續道:“紅姑娘初來乍到,對天庭一應事宜據不熟悉,不知道何處做得不好,惹天君生氣,還請天君責罰就好,千萬不要趕我出天庭。”我說着泫然欲泣。
“靈河,紅姑娘……”天君暗自咀嚼着我的話,終於啞然一笑,“你沒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是朕自己適才一股起牀氣。”
天君說着竟伸手來扶我。我盯着他溫潤如玉的手掌一愣。
我把手放在他手上,感受着他指尖的冰涼,雙腳竟虛脫得晃了晃,眼裡登時有了淚意。
我知道他從排斥我到接納我是因爲紅姑娘和絳珠草一樣同來自靈河,而絳珠草的前世就是一株紅姑娘。
此時此刻我是仰仗了絳珠的福澤才得以獲他親扶起身。
我也知道,此後我在他身邊只是個卑微的侍女仙娥,和從前的絳珠仙子到底是不能比了。
絳珠能得到他無節操的任何厚愛,而我不能。
現在,我是紅姑娘,我不是絳珠草。
這時這刻,我終於明白警幻說的話:從今往後,我的對手不是她,不是月神,不是雪女,而是我自己。
我有種欲哭無淚的滄桑感。
正茫茫然立着,天君又蜷縮了身子重重咳嗽起來,他的手掩在嘴上,直咳得臉紅脖子粗。
我忙給他拍背,替他拿水。
他喝了一口水緩和了一口勁,看着我,道:“謝謝……”
那虛弱的泛着淚光的笑容讓我不由一震。他是天君,高高在上的天君,怎麼會對一個侍女說“謝謝”呢?
“您……您咳嗽這麼嚴重,沒有藥嗎?”我怯弱地問。
天君道:“有,但朕不願意吃。”
“爲什麼?”我一臉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