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書院之二

君陌踏上石階,向爛柯寺裡走去。

他右腳落在石階上,石階碎裂,他頎長的身影落在寺門上,寺門碎裂,當他的目光落在門後的石壁上,石壁碎裂。

正如先前穿山越嶺來到這座古寺,他依然選擇走最直的路,最正的路,因爲那就是最近的路,所以闖寺便真的變成了真闖。

入古寺後,君陌沒有走平緩卻歪斜的石階,沒有繞過回覆曲折的雨廊,他直接向着後寺走去,無論身前是寺門是石壁還是莊嚴的佛殿,都無法擋住他的去路,一路走來,牆傾殿塌,磚石四濺,硬生生被他走出了一條路。

秋風吹不動巍然不動的古冠,吹的他的黑髮向後飄舞如箭,在他身前,即便是佛殿裡的那些石尊者像都被震飛,更何況是人。

君陌行走的速度非常快,一路行來,那些試圖攔阻他去路的修行者,被震飛到空中,有的掛在秋樹梢頭慘號,有的重重摔在青石地面上再無聲息,磚石木樑石礫混着人影不停濺散,在他的身後形成一道恐怖的煙塵。

……

……

看着那道迅速向後寺逼近的煙塵,七念神情微凜,從煙塵裡隱隱透出的氣息裡猜到來者是誰。佛光大陣既破,前寺裡便再沒有任何人能夠攔住、甚至稍微延緩一下對方的腳步,而他最警惕的那個人應該比那道煙塵更快來到。

在這種時刻,他不能再有任何猶豫。哪怕殺死冥王之女,必須先要殺死寧缺,意味着佛宗將與書院結下解不開的深仇,他依然要動手了。

通過岐山大師的分析。寧缺知道破陣之後,如果大師兄不能馬上來到自己身邊,那麼自己馬上便要面臨七念甚至還有葉蘇的毀滅性攻擊。

他無比希望大師兄此時能夠出現在黑色馬車前,他非常想要看到那件舊舊的棉襖,想要看到師兄那張溫和的面容——佛光大陣既然破了,大師兄在毀掉十七座鐘後,應該馬上便會來救自己,可爲什麼他沒有來?

看着那道挾着無盡殺意的煙塵。正向着後寺而來,寧缺知道下一刻,便可能與二師兄相見,然而他卻知道。這時候不能再猶豫,因爲七念和葉蘇,絕對不會猶豫,絕對不會讓他和二師兄真的相逢。

所以他提前出手。

他手中的鐵弓驟然變彎,鐵箭搭在弓弦之上。嗖的一聲射了出去!

七念很清楚書院學生都是些怎樣的怪物,知道寧缺不到最後時刻,肯定不會輕言放棄,所以他早有準備。再次召喚出了不動明王法身!

然而寧缺這一箭射的不是七念,也不是葉蘇。

他射的是瓦山頂峰。雲霧繚繞裡的佛祖石像!

黝黑的鐵箭,穿過黑色馬車的天窗。順着那道自天而降的佛光,反溯而上,箭簇濺出點點佛光輝點,直射相隔數裡的瓦山頂峰!

佛祖石像站立在瓦山頂峰,雲霧在其胸腹之間,無比高大,沉默承受着風雨數十年時間,顯得格外莊嚴慈悲。

佛祖石像很巨大,左手單掌合什在胸前,石指尖端可以容蒼鷹降落。

佛祖石像的右手正對着山下的人世間,拇指與食拇似觸未觸,作拈花之態,若真能拈一朵花,那必然是世間最大的一朵花。

從盂蘭鈴響起,便一直籠罩着桑桑、鎮壓着桑桑的萬丈佛光,便是從佛祖石像面向人間的右手掌心噴射而出。

元十三箭順着佛光倒溯而上,不過剎那時間,便來到了瓦山山頂。

佛祖石像的右掌掌心,出現了一道渾圓至極的箭洞,箭洞邊緣的石掌上隱現蛛網般的裂痕,濺出的碎石穿過雲層,不知要過多久纔會落到山頂。

佛光依然在降臨,但因爲佛祖石像掌心多了一個破洞,佛光的光柱不再像先前那般凝結成束,而是變得有些幻散,威力小了很多。

……

……

爛柯後寺。

看着彎弓而射的寧缺,唐鐵眉微挑,鐵拳微緊,卻依然沒有出手,葉蘇神情微變,右手自薄袖間探出,隔空一指點向寧缺的胸口。

他的手指便是威力無窮的道劍,刺向寧缺的胸口,而不是眉心,是因爲他不想殺死一名書院學生,只想讓寧缺重傷,不要再護着冥王之女。

寧缺右手自黑色院服袖中探出,把一個小紙團彈向空中。

葉蘇以爲那是一張符,神情不變。

然而當那個小紙團與他的劍意相觸時,瞬間化爲一道青煙,然後便是一道極爲凜然的劍意,從裡面迸發而出!

那個小紙團不是寧缺寫的符,是葉紅魚寫給寧缺的信,紙上是她畫的一柄劍。

葉蘇察覺到那股充滿不甘的劍意,神情再變。

兩道劍意,在空中相抵相生相滅而化爲空虛。

……

……

便在這時,岐山大師把身前的棋盤翻轉過來!

一道清靜至極的佛光從棋盤非金非石的表面上噴薄而出,在後殿殘破石階間,破開個約兩丈高的洞口,洞裡隱隱可見一條幽深的通道!

早有準備的大黑馬狂嘶一聲,拖着車廂便向那片清靜佛光世界裡衝去,它知道只要能夠進入到裡面,便能獲得暫時的安全。

黑色馬車與棋盤的距離很近,只需要很短的時間,便能成功地進入。而七念和葉蘇這樣修行界頂峰的強者,想要殺死寧缺,也只需要很短的時間。

這時候,就看寧缺能不能抵擋住對方必然是最強大的攻擊,把這段時間撐過去。

無論怎麼看,這似乎都是無法完成的任務。

此時七唸的僧衣已然飄起,他的身體四周向空中擴展出了一道光圈。完全依循於他本人的身體形狀,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更大的七念。

這道身外法身,與七唸的身體完全相同,只是更大。唯一的區別便是面容,法身的面容不像七念那般平靜堅毅,而是滿臉怒容眉挑如劍,眼中雷霆,世間任何邪祟,都不敢與其對視,不動明王法身盡顯!

佛光法身裡的七念,雙手合什。默頌真言。

似有整座佛殿般高的不動明王法身,受真言召喚,舉起右掌,猛地向黑色馬車拍了下去。其勢猛如山傾,殘殿顫慄不安!

佛法真言與法身手印完美的結合,這纔是真正的佛門真言手印!

面對佛宗最浩翰力量的碾壓,寧缺根本來不及射出第二箭,他也清楚就算射出元十三箭。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爲七念這時候根本殺不死。

便在這時,歧山大師大喝道:“無畏!”

大師的斷喝令寧缺瞬間醒來,想起在佛殿裡參悟真言手印的漫漫長夜。本能裡雙手在身前合什,屈指結了道無畏真言手印。向着空中迎了過去!

真正的佛門真言手印,應該就是七念現在使出的這般。是佛法真言與法身手印完美的結合,寧缺雖然學了手印,但修佛時日極淺,哪裡能夠明悟真言妙諦?

按道理來說,他的真言手印根本不可能是七唸的對手,應該馬上便被碾壓粉碎,然後整座黑色馬車,都要被擊毀。然而誰都沒有想到,當寧缺的真言手印,與七唸的真言手印相遇之時,竟是沒有落任何下風!

轟的一聲巨響!

寧缺脣角滲出鮮血,而七唸的身體也微微搖晃了一絲。

殘破殿廊下,歧山大師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

“降魔!”

寧缺右掌屈指,向身前遞出。

一道勁風自黑色馬車裡噴吐而出,在殿前石坪上,結了一道至爲莊嚴的真言手印,硬生生把七唸的第二記真言手印給震了回去!

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

因爲歧山大師雖然患病多年,修爲境界極弱,然而當年他纔是世間的不二佛子,苦修多年,慈悲度世,佛性較諸七念更爲精深!

大師的真言,豈會弱於七唸的真言!

而寧缺入魔後,身體在浩然氣的煉養之下,變得極爲強大,雖仍然不如不動明王法身強悍,但和歧山大師的真言相合起來,同樣強大無比!

歧山大師吐血再喝:“去念!”

寧缺再結一手印。

此時,佛法大陣已破,被壓抑多時的天空,終於回到了自然的狀態中,秋雨自雲中緩緩飄落,落在殘破的古寺庭院之間。

秋雨中,佛殿正對着的藏書樓,轟然垮塌。

……

……

七唸的臉上流露出極決然的神情,竟是毫不理會寧缺威力恐怖的佛門真言手印,帶着不動明王法身,向着黑色馬車而去,竟是要以真身鎮壓!

一聲輕響,葉蘇身後的木劍也終於出鞘,化爲一道無識無覺、無生死之意的流光,直刺黑色馬車,目標依然是車裡的桑桑!

此時黑色馬車距離歧山大師身前的棋盤,已經很近,大黑馬的前蹄,已經踩到了那片清靜的佛光世界裡。

“天下溪神指!”寧缺伸出右手的食指,刺向秋雨之中,隨着這一指出,他的臉色驟然蒼白,臉頰似乎瞬間變瘦了很多。

聽着天下溪神指五字,七念神情再變。天下溪神指乃是知守觀不傳之秘,爲什麼寧缺會?在極短的時間內,他想到這必然是陳皮皮暗中教給寧缺,震驚之餘卻是堅毅無前地繼續向着黑色馬車撲了過去!

葉蘇卻知道,陳皮皮絕對不可能把天下溪神指教給寧缺,所以他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依然劍指桑桑!

寧缺確實不會天下溪神指。

但他的手指依然指向秋雨之中,而且從左至右,看似簡單尋常地畫了兩道直線。

他身上的黑色院服忽然間變成無數碎布落下。

他用的是符,那道符太過強大,強大到他自己都無法控制。

他用的是不定符。

他用的是神符。

在紅蓮寺前的那場秋雨裡晉入知命境,他便已經成爲了一名神符師,而他悟出的第一道不定神符,承自師傅顏瑟,依然走的是切割之意。

這道神符纔是寧缺現在最強大的手段,壓箱底的手段,先前在佛殿裡,寶樹大師搖動淨鈴之時,他便想動用這道神符,卻沒有來得及。

當七念這些真正的強者出現在場間後,他清楚如果把這道神符就這麼用出來,沒有太大意義,一定要留在最關鍵的時候——這道神符,雖然不可能擊敗七念或者葉蘇,但絕對可以爲自己和桑桑爭取一些時間。

他的這道神符,只有顏瑟大師一半的符意,自然無法切割世間萬物,甚至是空間本身,但正因爲相對簡單,所以更加凌厲。

他的手指在秋雨裡畫過。

一道淒厲強大的符意,橫在黑色馬車之前的空中。

兩道無形的鋒芒,在雨中若隱若現。

就如同是大河上橫着的鐵索。

又像是一把無限長無限鋒利的劍。

秋雨飄至黑色馬車之前,切碎成兩半。

看似堅不可摧的不動明王法身,胸口間多了兩道極爲深刻的黑線。

七唸的胸腹上多出兩道筆直的傷口,鮮血橫溢。

那道正向黑色馬車刺來的木劍上,多了兩道深刻的白痕。

在這道神符釋出的兩道鋒芒之前,入者皆斷,傷必成雙。

顏瑟大師最強大的本命神符是井字符。

寧缺只學到了師傅的一半,所以他的這道本命神符叫二字符。

書院二層樓的二。

……

……

看着那輛即將駛進清靜佛光裡的黑色馬車,唐神情微凜,葉蘇眼瞳微縮,他們兩個人在荒原上見過寧缺,那時候這名書院學生還在苦苦思索怎樣破洞玄境,然而誰能想到,短短兩年時間不到,他已經變得如此強大。

七念面容微肅,寧缺的神符再如何強大,也不可能戰勝他們,但可以把他們攔住片刻時光,廊下的寶樹大師伸手去抓淨鈴,卻因爲失血過多,沒能抓住。

場間局勢千變萬化,就在所有人都警惕着破寺而入的書院大先生及二先生時,哪裡想到,被衆人忽視的寧缺卻陡然發難,而且如此強悍!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但實際上從佛光大陣被破,到此時最多不過兩息時間,最早落下的秋雨,都還沒有落到地面上。

黑色馬車即將消失在清靜佛光裡。

就在這時,有劍自天外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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