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呢喃般的一句話,卻好似一聲雷鳴在段德腦海中炸響,半晌,才苦笑搖頭,也是自己太着緊議和之事,加上河中大雪,道途多艱,消息不暢,竟是忽略了這個……
也許現在,河洛張大將軍那邊,也早已經起身準備回京了吧,再加上趙柱國趙大將軍,兩位大將軍回京,還都是身具百戰之功,掛着兵部侍郎的職銜,朝廷拿什麼來犒賞?
若換了是他,仔細想想,怕是要從兩人之中選一個封侯了吧,大秦立國百餘載,有過幾個侯爺?加上那位香侯,也不出五指之數,一瞬間,濃濃的羨慕和嫉妒在心底不由自主的升了起來。
再往下想,又不得不苦澀的承認,在這樣的情勢之下,入樞密院任職恐怕非是良策,跟這兩位大將軍比起來,誰也明白高低輕重,這兩位,入諸部,必酬一部之主,入樞密,一個樞密副使總要有的,那他段德還爭個什麼勁兒?也沒他爭的地步……
至於說等這二位重返軍前,嘿,諸國求和,戰事也都停了下來,那些驕兵悍將們也要加官進爵,這等籠絡人心的好機會,自然不會再落到兩位大將軍的頭上,這兩位重返軍前的日子,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心中重重嘆息了一聲,如此一番人事變幻,真真是好大的題目,也難怪,自從來了河中,不論朝廷,還是李承乾李尚書那裡的消息便拖沓的讓人難以忍受了,感情大傢伙都是思量呢。
自己可好,竟在如此關節時候,還拖延在河中而不自知,真真是一葉障目,若是早早回去,說不定有什麼轉機,但現在嘛,卻只能在這裡眼睜睜瞧着了。
不過隨即往深了再想想,突的又生出幾許幸災樂禍的心緒出來,無他,他這是想到,年關都快到了,聖旨竟然還未到河中,就算趙柱國現在啓程,估計抵達長安的日子也是年後了,這裡面的意味可就多了。
宦海沉浮這些年,凡進京述職,年關頭上進京,和年後進京,就算差上一天,意思也將是截然不同的,嘿,這位趙大將軍的處境恐怕也非是如今看着那麼光鮮吧?
茅塞頓開,卻又無可奈何,這種感覺任誰也不喜歡,本來段德還想多問上兩句,但轉念一想,王家都是什麼人?現在又在做什麼,再想到那些隱隱約約的傳聞,頓時心頭一涼,失去了說話的興趣……
不提段德這裡的糾結,此時此刻,大將軍趙石也在接待一位特殊的客人。
這人身形平常,相貌平常,渾身上下,其實就沒有一處出奇的地方,偏偏還帶着一股商人般的油滑,長着一張笑臉,怎麼看怎麼平庸,怎麼看都像是個勞心費力,都沒大出息的小商人。
就是這樣一個人,卻能得趙石單獨接見,屋中沒有一個不相干的人在,這身份自然特殊的很了。
這人從長安來,帶着得勝伯府的家書,路引之類,也都是得勝伯府出具,但這人趙石以前卻從未見過,自然也不是得勝伯府中人。
若非身懷隱秘,也自然不會如此謹慎……
“小人帶來一個口信,大將軍請屏退屬下……”
在趙石灼灼目光之下,此人躬着身子,言語神態間卻再沒有方纔被人帶進來時的卑怯模樣,眼神中帶着機警,在窗櫺之間掃了幾眼。
此時,趙石一身輕袍,高大魁偉的身形就算坐在椅上,也如一座高山相仿,如今的他,可不就是河中一座高山,不但阻斷了北方胡人窺伺中原的目光,也令南邊漢人中的英雄黯然失色。
方經大戰,又掌河中權柄,磨礪之下,這些年常駐於長安繁華之地,又心懷雜物,辦得武學,而養成那些韜光隱晦之氣已是消了個乾淨,彷如寶劍出匣,儼然氣勢已蓄到了巔峰一般。
只蹙着眉頭微微向窗外一掃,暗夜之間,便是傳來一陣響動,顯是伏在暗處的侍衛盡都離的遠了些。
“你說……”
饒是屋裡生着炭火,來人也是打了幾個寒戰,不知怎麼,一股涼意從心頭升起,如芒在背的感覺讓他不敢稍動一下,因爲他相信,外間的人雖說離的遠了,但只要他稍有異動,定是萬箭穿心的結果。
殿下身邊,可沒這多精銳值守……
不過這樣的心思也只是一閃而過,之後便恭謹的低下頭來,壓低聲音道:“殿下讓小人傳話於大將軍,風雨欲來,讓大將軍早作準備……”
“殿下還說……若得登大寶,天下羣山,吾與君共之……”
短短一句話,不光來人汗流浹背,便是趙石,身子也猛的一顫,長安城裡,竟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他有些不相信的眨了眨眼睛,接下來便是漫長的沉默,能來到他面前,身份自然不是假的,但這樣的話,雖只一個口信,卻重如泰山一般,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如泄露出去……想到這兒,趙石眼底深處,已經漫起了殺機。
“殿下還有什麼話要你相傳?”半晌過後,趙石盯着來人慢慢道。
那人好像笑了一下,緩緩搖頭。
又是一番沉默,屋內的空氣都好像凝滯在了一起,京中到底發生了什麼,竟至於此,心中驚濤駭浪過後,便是接踵而來的疑惑。
以他想來,家書幾乎每隔一個多月,便是一封,從未斷絕,朝野隱秘或是少了一些,但大事卻從未提及過的,怎麼會……難道是宮中又出了什麼幺蛾子?景帝正值春秋鼎盛,身體應該不會出岔子纔對,莫不是皇后去世,李全壽瘋了?
看着來人靜悄悄站在那裡,再沒有說什麼的打算,他知道,就算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了,也是,只這兩句話,就已經是天大的干係,再有什麼,也應是另外派人過來了吧?
天下羣山,吾與君共之,雖說一字之差,卻也是好大的口氣了,不瞭解實情,他不會有所決斷,他在等着朝廷的旨意,以他的判斷,朝廷旨意就算再磨蹭,也該到了,無非就是交卸兵權回京述職罷了。
這不但是常理,而且已經不止一次發生在他身上,皇家的人,說的再好聽,,也是在將其他人當做棋子,他不憚於作個棋子,試問天下間,又有幾個不是棋子的?只要不是棄子,那就成了。
景帝這個人他已經跟了有十幾年了,怎麼會不明白這個人是個什麼模樣?這位皇帝陛下念舊是真的,但心性多疑也是真的,不過這位陛下對於舊人,做事一般不會做絕,不到萬不得已,最多也就是個削奪權柄罷了,沒了權柄,只要不犯忌諱,也能得一生尊榮,就像王虎,在南邊不也是活的好好的?
說起來,有這樣一位皇帝,也是大秦的福氣,但李全壽……趙石在心裡搖了搖頭,年輕人,一天一個變化,就算幾個月前才見過,但誰知道現在的這位殿下是個什麼模樣?
好處雖大,不到萬不得已,讓他做出什麼來,是想也別想……不過既然有這樣的話在,做些準備也是無妨,誰知道那些狗養的在長安又鬧出了什麼大事?
他的頭頂上,可是結結實實頂着太子同窗的帽子,若不能未雨綢繆,事到臨頭,估摸着,可能死都不知怎麼死的……
“你先下去吧,先在這裡安心住下,殿下讓人傳信於我,定是心腹之人……不過殿下可要你再傳話回去?”
見來人默默搖頭,趙石心中已是瞭然……
翌日,大將軍衙府之內,有家人暴病而亡,屍體悄無聲息的埋了,到也沒引起多大的波瀾……
又過兩日,河中有傳驛兵卒三三兩兩過了潼關,事情平常,只是這些傳驛兵卒走的都很匆忙,且各個身形壯碩,並有健馬隨身,透着幾許不平常罷了,不過天寒地凍之間,又逢年關將近,誰又會去多管這些吃苦受累的傢伙呢?
而誰都不曉得的是,這些兵卒過了潼關,立即便都換了常人衣物,分散而去,誰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去了哪裡,見了些什麼人……
而這個時候,朝廷宣旨欽差,也終於到了河中,但此時此刻,除了那些幾乎是被軟禁在汾州的金人使節之外,不論是趙大將軍,還是兩位在汾州蹉跎,尷尬萬分的王正清及段文芳,心思卻都從議和大事上移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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