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文,張氏子,字宗行,將軍兄也,初爲稅官小吏,時將軍年少,與世文交好,世文不以將軍貧寒,以妻妹妻之,親朋皆以爲異,獨世文沾沾自喜,有人問之,皆笑而不答,後將軍奮起,功業蓋世,位極人臣,將軍不忘舊恩,張氏一門皆顯,餘人皆嘆張氏之顯貴來之易爾,獨不知世文之慧眼,誠爲可笑。
――――《大秦豪門列傳》
進來的是個二十多歲的胖大漢子,滿是汗漬的臉上油膩膩的閃着光澤,手裡還提着一些雜七雜八的物什,此人叫張世文,字宗行,名字雖然起的雅緻,但怎麼看上去也象是個拎着屠刀的屠戶多些。
趙石知道來的這人是誰,算起來兩家是親戚不假,而且是正兒巴經的親戚,趙萬山的岳父家姓王,王家原來也是附近村子人氏,一樣是獵戶,但王家生了個好閨女,當然不是指趙石的母親,這個好閨女就是現在趙石母親的妹妹,據說當年十里八鄉都知道王家出了只金鳳凰,水靈的象一朵花兒一樣,十幾歲時就嫁給了縣城裡的大戶張家的少爺,作了長房嫡子的正室夫人,真可謂是一躍上了枝頭,人家肚子也爭氣,不數年間就接連誕下了三個大胖小子,這個張世文就是張家的老三了。
張家算得上是半個書香門第,祖上曾經中過進士,家道殷實,傳到張世文父親這一代上,雖然再沒出過什麼官兒,但鞏儀縣本就是個小地方,象這樣的家族在村民的眼裡就已經是尊貴的不得了的了。
趙石的父親爲人有些木訥,從出生到現在,連縣城也沒去過幾次的人,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個老實巴交的鄉下人,根本沒有什麼攀附的念頭,有這麼一門好親戚,但卻也不經常走動,到是身爲鞏儀縣稅丁的張世文在母親的囑託之下,到下面收稅的時候經常順便來這裡看看,其他的稅丁也得過他的囑託,每次收稅的時候,總是給趙萬山一家些力所能及的照顧,這對於趙萬山來說,自然感激的不得了的。
“世文,這人還真不經唸叨,剛纔還說你呢,吃了沒有,在姨父這兒湊合一口,咱爺倆兒喝上點,好好嘮嘮?”趙萬山熱情的將張世文讓進了屋兒。
到了這裡,張世文卻也沒怎麼客氣,他經常隔三差五的來這裡,又都不是什麼外人,他也沒有什麼大戶人家子弟瞧不起窮親戚的毛病,先是將帶來的東西都放下,招呼了趙萬山和自己的姨娘幾句,就坐到了桌兒上。
順手摸了趙石腦袋一下,嬉笑道:“一年不見,石頭已經這麼大了,象個爺們兒了啊。”
趙石強忍着將對方的手擰斷的衝動,腦袋一歪,躲過了對方伸過來的胖手,不是他不通人情世故,正常人的生活應該是怎樣的他其實一清二楚,但戰士的烙印在他的身上刻的太深,深的讓他本能的排斥別人靠的自己太近,那讓他有一種危險的感覺。
“吆喝?”張世文一愣,“才一年沒見,石頭就不認識三哥了?”
趙萬山在旁邊瞪了趙石一眼,就要說話,但他的婆娘卻接過了話茬,一邊給張世文佈擺碗筷,一邊解釋道:“三娃子,都是你姨娘不好,一年前我沒看住這孩子,讓他掉到了井裡,救出來的時候就剩下一口氣了,還是老天爺開眼,沒斷了趙家的香火,總算把娃兒給救了下來,但。。。。。。。。。。。。”說到這裡,女人抹起了眼淚,聲音也哽咽了起來。
一說這些,趙萬山心裡也直犯堵,長長的嘆了口氣。
“有這事兒?”張世文的詫異和關心到沒有半點虛假在裡面,對於趙家這門親戚他也看的很重,張家在鞏儀縣是有名的富戶,各種各樣的親戚着實不在少數,所謂富在深山有遠親不是?但象趙家這樣的親戚可就少之又少了,平時別無所求,也不刻意巴結,逢年過節的,卻總是託人將家中最好的東西送到縣城,張家雖然看不上那點子東西,但這份心意卻是難能可貴的很了,自然在張世文的心裡,對這門親戚也就高看不只一眼。
仔細的打量了趙石几眼,剛進屋時還沒怎注意,這時一看之下,心裡也有幾分慌神兒,以前每次自己來之後,在自己面前撒歡一樣的表弟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於是急急道:“都一年了?怎麼不到縣城通知一聲,也好找個好點的大夫看一下,怪我,這陣子出了趟遠門兒,真是。。。。。。。。。。”
“世文,娃兒沒事兒,身體也比以前壯實多了,大夫也看過了,沒什麼大礙,就是性子變得有些。。。。。。。。。。好了,不說這些了,今天你來,姨父高興,咱爺倆兒多喝兩杯,我還有事想讓你幫個忙呢。”趙萬山明顯不想在這個事情上多說,轉開了話題。
又不自在的看了趙石兩眼,張世文這才說道:“姨父,有事您就說吧,跟外甥您還客氣什麼?”
“這事也跟石頭有關,就是。。。。。。。。。就是想給石頭尋個婆姨。。。。。。。。。。”
這話說完,不僅張世文一愣,趙石在旁邊聽了,以他的性子也差點一腦袋栽地上,乖乖,他才十一歲,就算是聽說古代人結婚比較早,但十一歲的小兒找個老婆是個什麼樣子,他一想還是覺得渾身發寒,他並非沒有接觸過女人,對於他這樣的戰士來說,舒緩戰場和無休止的訓練所帶來的壓力是必要的,而且方法有很多,而找個女人上chuang無疑是一個最直接而且是最有效的途徑,但他還是無法想象十一歲的孩子後面跟着一個拖鼻涕的小丫頭是個什麼怪異的場景。
趙萬山卻不管自己兒子心裡想的是什麼,所謂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事向來是容不得小輩兒插嘴的,他接着說道:“我的意思是先給他定上一門親,過個兩三年等孩子大了再把人給娶過來,本來在村子裡就有幾個合適的,但。。。。。。。。。但現在就不好說了,娃變成了這樣,我也不好意思跟人家開這個口不是?
不過世文你放心,娃兒身體上是一點毛病也沒有的了,只是性子變得有些。。。。。。。。。有些古怪,不願意跟人說話,但也不是要馬上把人娶回來,再過個兩三年,等娃兒大上一些,這毛病估計也改的應該差不多了,要是對方到時還是不滿意,咱們也不強求,退親就是了,絕對不會叫你難做。”
張世文聽到這裡,也只是猶豫了一下,就點頭道:“行,我回城裡尋摸一下,總得給石頭找個合適的,不過,我看還是讓我帶石頭回去看看大夫纔好,姨父就他這麼一個獨苗,慎重些總是好的不是?
再一個,石頭也不小了,總在村子裡窩着也沒什麼出息,我看不如順便到縣學裡進學,將來就算讀書不成,也能長些本事,混口飯吃總歸不是什麼難事,姨父您看這樣好嗎?”
趙萬山臉上立時樂開了花兒,一連聲的點頭道:“成成,有你這麼個哥哥真是石頭的福份,石頭,還不謝過你三哥,愣頭愣腦的,一點事兒都不懂。”
趙石嘴角抽動了一下,卻沒有反對,他雖然性子冷漠殘暴,但行事卻最是謹慎小心,聽了兩個人的對話,雖然起初有些震驚,但只是轉念之間,就已經知道這些事情對自己並沒有什麼壞處,對於不關乎自己處境是否危險的事情,他向來是聽之任之的,於是只是淡淡道:“謝謝三哥。”
。。。。。。。。。。。。。。。
插曲已過,趙萬山和張世文兩個推杯換盞,邊吃邊聊,都有了七八分的醉意。
這時只聽趙萬山說道:“娃兒他姨身子骨兒弱,我這裡有前些天剛打的一隻狍子,已經收拾乾淨了,你走的時候帶上,給你娘補補身子,娃兒他娘這些日子可老是念叨着,說你這些日子也不來這兒看看,不知道你娘氣喘的毛病好些了沒有,你若是再不來,我就得帶着她到縣城去一趟了,家裡就剩下三個娃娃,還真有些不放心呢。”
聽了他這話,張世文一口將酒杯中的酒水喝乾,卻是嘆了口氣,臉色也陰沉了下來,趙萬山一驚,“怎麼,你孃的老毛病又犯了?”
張世文趕緊搖了搖頭,解釋道:“我娘他沒事兒,唉,反正也不是外人,外甥就跟您說了吧,您可不知道,這一年我們家可是鬧翻了天去了。。。。。。。。。”
“怎麼回事?”
“您知道我那幾個叔叔吧?”
“知道,到都是見過,他們。。。。。。。。。。”
“幾個人年初的時候就鬧着要分家,起初的時候我爹也沒當回事兒,沒成想,他們看我爹沒吱聲,是越鬧越不成話了,我三叔竟然當着我爹的面冷言冷語的,您說我爹能不生氣嗎?幾天下來我爹就病倒了,到現在還沒好利索呢,您也知道,我歲數小,在家裡又排行老三,說話根本沒人聽,我二哥就更不頂事兒了,我那些堂兄弟又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一家子人就差鬧上一出全武行了,我大哥到是行,就是遊學在外,我爹一病倒,家裡一下就開鍋了。
我一看不是事兒,就讓二哥照看着家裡,我則親自到京城去將大哥找了回來,事情還算順利,來去三個多月,事情總還沒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大哥的性子您老也清楚,最是有見識,能決斷的一個人,那幫人在他面前都和老鼠見了貓兒似的,我大哥幾句話就把家裡安定了下來,不過我大哥一氣之下,把幾個鬧的厲害的堂兄弟給趕出了家門,還強行把家給分了,總還是看着都是老張家的人,給幾個叔叔留了幾分情面,就算是這樣,大哥還是被我爹罵了個狗血淋頭,,說我大哥作的太絕,以後讓人怎麼看我們張家長房。
要我看啊,我大哥作的簡直太對了,要說不對的地方就是對那些人太心慈面軟了些,照我的意思,一點東西都不帶分他們的,哈哈,讓您老見笑了,外甥也就是這麼一說。。。。。。。。。
就這麼着鬧鬧騰騰將近一年,各房的情份這次也都鬧淡了,見了面比陌生人都不如,我現在想起來心裡就發堵,我都這樣,就別說我爹了,病拖到現在還沒好,也就是心裡不順給鬧的,這次我算是明白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有些時候想起來,還是小門小戶人家的日子過的爽利,沒這麼多的破事兒,但小門小戶做夢又都想過上大戶人家的日子,您說這世間的事情還真是難說的緊不是?”
趙石在旁邊微微撇撇嘴,所謂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這些在他那個年代表現的最是徹底不過了,他小時候跟着母親遭過的白眼兒不計其數,自記事起就明白這個道理的了,張世文都二十多歲了,遇事一點擔當都沒有,還是跑了老遠,把自己的哥哥給找了回來,還好意思說呢。
趙萬山和張世文可沒注意這個丁大點的孩子的小動作,兩個人絮絮叨叨又是嘮了半天,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男人在這些事情上一般是不會和旁人深談的,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嘛,但一來兩家算不得外人,二來兩人都有了些醉意,趁着酒勁兒,兩個人長吁短嘆,互相訴苦勸慰。
趙石在旁邊靜靜聽着,他接觸生人的時候不是很多,對於這個時代的瞭解幾乎一片空白,他又不是那種能與人順利交流的人,現在他又是個十一歲的小孩子,就算是有話別人也不會對他深說什麼,所以只好在隻言片語之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了。
只聽張世文這時說道:“今年也不知怎麼了,日子過的就是不順,您不知道吧,縣裡新來了個縣丞,這其實沒什麼,老縣丞人是不錯,但歲數不饒人,告老還鄉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但新來的這位大人。。。。。。。。。
唉,您也知道,縣丞就管着我們這些稅丁,但這位新來的大人可好,光家丁就帶來了十好幾個,還都是些家養的奴才,來了沒兩天,就開始琢磨着安插親信了,縣裡哪那麼多的好位子。。。。。。。。。。我看啊,再過些日子,我們這些稅丁的日子就該難過囉。”
“還有。。。。。。。。”趁着熏熏的醉意,張世文好像要將所有憋在心裡的話兒都說出來,“西邊兒那個鹽場鹽監的位子也空出來了,嘿嘿,盯着這個位子的人可不只一個,咱們鞏儀縣產鹽產煤,煤呢,一般小戶人家也用不起,再加上還要支應別的地方,那裡是個清水衙門,鹽場可不同,家家都得吃鹽不是?這裡面的油水可足的讓人眼紅,縣令大人,縣丞大人,還有縣尉大人可都盯着呢,前些年鹽場哪裡輪得到他們染指,都是些太監把持着,不過現在不同了,京城宮裡的齊公公倒了黴,就栽在這鹽場的上面,不光自己被砍了腦袋,下面的人丟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數,就算是到了現在,鹽場這個燙手山芋,也沒有哪個大人敢接手,現在就擺在那裡,但大家都得吃鹽不是?於是就讓下面的人現管着,等朝中的那些大人們商量出個辦法來再作定奪,要我看啊,下面的人都爭的頭破血流的,就別說朝中的那些大人們了,這事一時半會還真定不下來的。
這下可好,到是便宜了下面的人了,這不,新來的縣丞大人仗着家世已經和其他兩位大人吵成了一個個兒,到現在還沒結果呢,就是這樣,纔沒騰出手來找我們稅丁的麻煩,但事情總有完的時候不是?今後的日子啊。。。。。。。。。不定得怎麼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