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花默默坐在寨前一顆老槐的陰影裡,身上盔甲已除,穿着一件外袍,裡面橫七豎八的包紮痕跡透出來,有的地方還隱隱現出殷紅顏色,一隻胳膊吊在胸前,臉上也厚厚包裹了一層,只露出口鼻眼睛,眼神卻有些木呆呆的,與戰場之上,那個手持銀槍,縱橫無礙的女將軍好像兩個人似的。
周遭圍着幾個顯鋒軍的校尉,李樹更是忠心耿耿的立在她的身旁,幾個大男人都是搓手紮腳,眼珠子溜來溜去,就是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們自然知道將軍這些日子和鬼魂似的飄來蕩去是爲的什麼,但讓他們這些大男人上戰場拼命沒問題,不過要說安慰婦人女子,還真不知該怎麼辦,再要說些什麼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十幾年後又是一條漢子之類的好像不那麼合適,不過讓他們想些新鮮的,還不如當場抹了他們脖子呢。
要說男人臉上多條疤,那還真不算什麼,只要這疤不是被婆娘撓出來的。出處有些名堂,不準還能作爲炫耀之資的,但女人嘛。就麻煩了,這位將軍大人可還是雲英未嫁之身,年歲又已老大。本就嫁娶艱難,如今臉上又多了條疤痕,擱誰心裡會好受的了?
張嗣忠在旁邊抓耳撓腮的。心裡到是很想說上一句,這事有什麼難的。別人不要,老子要了就是,但他雖是號稱亡命,但這話最多也就是心裡想想罷了,嘴裡可是不敢說半個字出來的。瞥眼間見到趙石緩步走了過來。心頭一喜,他這人不佩服旁地,就佩服在戰場上比自己還兇還狠的人物兒,這位鷹揚將軍大人的名頭在軍中盛傳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但他也並未在意,畢竟不是親見,但前些日一戰,率二百兵斷後,殺地血染徵袍。麾下軍兵也是悍勇的緊。他這裡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地。
小心的退後了幾步,轉身迎了上去。他這人頗有些原來爲惡鄉里時的那股潑皮勁頭,跟誰都是自來熟,不見外,不過按照這個時代地有些說法,用在有本事,有身份的人身上,也就成了任俠豪爽之類地評價了。
擡手把住趙石的胳膊,滿是橫肉,便是不作什麼表情也帶着些兇厲之氣的臉上已經笑的好像讓人見了鬼,不過聲音壓的卻是足夠低。
“將軍大人過來了,這些日子又是建房舍,又是這事那事地,將軍可是辛苦了,嘿嘿,咱家將軍這些天心情不太好,您也知道,女人嘛,脾性咱們大男人怎麼猜得到?咱們這些爲人下屬的是沒轍了,要不,將軍你這裡給點活計,或是下個軍令什麼的,讓咱家將軍這裡動彈動彈,做起事來,也就不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不是?”
隨着趙石走近,幾個顯鋒軍校尉也瞅了過來,雖說臉色都有些訕訕的,但還是呼啦一下,行下了軍禮。
趙石不動聲色將手臂抽出來,微微擺手,“這裡沒你們什麼事兒,該幹嘛幹嘛去吧。”
幾個人又是一拱手,接着魚貫而去,走上幾步才納過悶兒來,自己幾個人是來幹嘛的,想如今進了山,顯鋒軍到是沒多大損傷,但在人家京兆軍面前硬是擡不起頭來,手下士卒還好,畢竟一起攪勺子久了,早就稱兄道弟的了,如今廝混在一起,羽林軍的人雖有些少爺脾氣,和***外的人很難相處下去,但只要你讓着些,再過上兩手,輸給他們幾局,交情也就有了地。
唯獨他們這些都尉,校尉地領兵官拉不下這個臉來,以前到是看杜山虎,張鋒聚,段瑞等人頗不順眼,最看不上的還要數那個鷹揚將軍了,整日板着一張臉,真把大夥兒當下人來使喚了,最主要地是,這位將軍別管有多大名聲,這歲數也太小了些,被一個小自己一輪的人使喚來使喚去的,大家這心裡都憋着一股火兒呢。
但沒成想,到最後還是欠了京兆軍老大一個人情,二百條性命啊,那位鷹揚將軍更是親自斷後,進山時渾身上下血痂乾裂脫落,撲簌簌的好像下雨,也不知殺了多少金狗才弄成這麼一副恐怖模樣,這下心中佩服之餘,在京兆軍那些人面前,都感覺擡不起頭來了,顯鋒軍也是慶陽精銳,卻讓一直瞧不起的羽林軍給擠兌成這樣,一羣人都覺真是鬧了個沒臉。
這不,不約而同間想在自家將軍這裡討個主意,誰讓自家將軍和那位鷹揚將軍交情在那裡呢,未嘗沒有人想到,還是自家將軍眼界寬闊,之前就事事以京兆軍爲主,就算這位鷹揚將軍以前不過是她帳前的小小兵卒,這時也能拉下臉來處處以人爲主,京師大家出身的人在爲人處世上確實不是他們這些邊鎮出身的子弟能比的了的之類的念頭。
奈何自家將軍這裡也有傷心事,他們那些小心思這個時候怎麼也說不出口,呆了半晌,那位鷹揚將軍大人過來一句話,就這麼把他們打發了,有人還待回頭,在趙石幽然的目光注視下,心中卻都一陣凜然,一個個悶頭疾走而去,再無湊上去的念想了。
唯獨李樹沉着臉猶豫了半晌,小姐這些年悽苦的很,禍首就是眼前這個人,如今已經老大不小,依然沒個歸宿,這次更好,爲救這個人還破了相,女子姿容有缺,這在秦律中是可以休妻再娶的因由,更何況小姐這裡還沒嫁人,想到這些,以往還有些愧疚的意思,如今都變成了怨恨,瞅着趙石就氣不打一處來的,不過心病還得心藥醫,小姐這後半輩子是不是能過的圓滿快活,現在還就落在這人身上了。
擔心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接着用餘光瞪了一眼那位罪魁禍首,這才悶聲不響的掉頭離去。
淡藍色的眸子轉動了一下,落在趙石臉上,這一撇之間,裡面的複雜意味恐非言語能夠描繪,隨即目光迅速黯淡了下去,又定定落在山中那些蒼翠上面,只是這次卻沒了焦距。
兩人默默無言的一坐一立盞茶時候,趙石神色間也變得有些複雜了起來,這一戰對他來說,是自從來到這個時代,幾次大戰中觸動最大的一次,不是因爲戰事過於慘烈,也不是其他旁的什麼,對於一直抱持着生存便是一切這種在前世已然成爲人生信條的觀念的他來說,好像沒有什麼比生命更加重要的東西了。
但這一戰,不但他的親信衙兵,還有那二百鋒字營兵士卻拿生命來維護於他,幾近全軍覆沒,也無一人貪生退後,功名利祿在這些生命和鮮血當中全然褪色了下去,一絲茫然已在心中滋生蔓延。
這些並不能擊垮他的意志,入山這些天來,正事一件也沒少做,只是休息下來的時候,卻要想上許多以前不會去想的東西,人都說四十而不惑,前世今世加起來也有四十多的他,由於堪稱坎坷的經歷以及獨特的生存環境,讓他的心智一直不很健全,很有些偏激的地方在的,
經了這一次,一番細想下來,雖是前世給他的痕跡很重,狠辣決絕已然深入骨髓,並不是想改就能改的了的,但也不是沒有一點收穫,起碼以前不會做的事情,現在到是想着嘗試一下了。
“不用想及太多。”方一開口,還是難免有些生硬,秉承的無非是軍人直截了當的做派,“你是個軍人,和尋常女子不一樣,臉上多條疤痕算什麼?不準還是件好事,上陣殺敵還能威懾衆軍,要不我給你制個面具,我聽說西邊有個將軍,因爲自己長的太過清秀,每逢上陣,便帶一猙獰面具,敵人見之喪膽的,你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平日帶着,上陣時露出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