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府大堂之上,簡簡單單兩溜桌椅,擺的主次分明,地板是條石鋪就,踩上去還踏踏作響,趙石和胡瞎子來到的時候,除了關上當值的幾位將軍,其餘都已聚集在這裡。
李玄道作在上首,其餘衆將兩邊排列,不過此次是爲來援的西軍將領接風,位置便也不是按照官階大小排定,而是涇渭分明的列在兩側,左面是東軍之人,右面以張承爲首的西軍中人。
酒肉已經送了上來,大夥飲酒吃肉,間或談笑風生,氣氛到是不錯,不過對於這些將軍來說,還遠遠算不上熱烈,今日的主角還沒到,衆將都還剋制着,便是李玄道眼睛也不時朝堂口處望望,大夥兒心裡都明白,今日一戰,大漲潼關守軍士氣,說是接風,其實更多的則是慶功,兩個立功之人未到,連大帥都在眼巴巴的等着,這酒喝着便也沒什麼滋味兒。
趙石和胡瞎子一進來,李玄道便即起身下堂,上前便一左一右抓住兩人的手臂,兩旁衆將也是紛紛離座,以示敬重之意。
不過衆人目光不由自主聚在趙石身上,不片刻便都帶了些訝異,眼前這個年輕的有些過頭的人便是那位單騎出關,殺的渾身是血,如同天殺星下凡的鷹揚將軍?晚上天『色』黑,沒看個清楚,這時大堂上燈火通明,仿若白晝,衆將這才瞅清真容,竟真是如旁人所說,還是個年紀輕輕的半大小子,跟他們的子侄歲數好像差不多,形容也無多大特異的地方,只是一雙眼睛好像『揉』進了冰渣子般有些冷的嚇人,不過這人一上戰陣,卻是變得如妖如魔。真真讓人心中稱奇不已。
胡瞎子有些受寵若驚,暈淘淘的沒了之前的威風,趙石到是泰然自若,只是被一隻有力地大手抓住胳膊,有些不自在罷了。
李玄道臉上帶着紅光,拉着兩人便來到了上首,一左一右將兩人按坐在那裡,反身好像猛獸巡視自己的領地一般一個個看過去。看得衆將都是不明所以,不過半晌之後,李玄道這才大聲笑道:“今日我潼關英雄匯聚,他日必將傳爲美談,好,好,好,衆將滿飲此杯。以爲異日記。”
衆將轟然應諾,紛紛舉杯,趙石眼睛還在大堂上的衆將臉上掃來掃去,這時也站起身來,毫不猶豫的將一碗酒灌了下去。瞅着對面胡瞎子一碗酒下去,臉上就已經慢慢紅了起來,心裡也是暗笑,爲了能早些趕到潼關。大軍行進時中午飯都省了,都尋思着能在潼關內飽餐一頓的,不成想卻是叫他們先自進了潼關,還和金兵見了一場陣仗,便是他現在也已經餓的前心貼後背了,胡瞎子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洗澡的時候估計這傢伙又費了不少體力,現在空腹喝酒。這滋味估計好受不到哪裡去的。
李玄道蠱『惑』人心地話他沒怎麼聽的入耳,畢竟在他心裡,答話空話誰都會說,不過在看到堂下衆將眼睛放光的樣子,才又覺得這話果然夠些份量,要不然堂下這羣將軍也不會一副熱血沸騰的樣子,看來在這個上面,以後要多多注意些了。反正說話也不要錢要命不是?
李玄道轉過身來。今日他心情也是舒暢,京西援軍到達。他手中兵權大漲,可以說大秦近半的精銳士卒都已經匯聚於潼關,這一刻,是他掌兵以來最得意之時,當皇帝有什麼了不起?有了這些兵卒,天下事儘可辦得,七弟真是小看了他,不過看來也是朝堂上無人可用,才特意加恩籠絡,只要擊潰了關下這數十萬金兵,開疆拓土,待得大軍回師之日,到要親自瞧瞧這位竊取了皇位的好七弟的臉『色』如何?
轉身又讓人倒了一杯,舉起酒饌,左右微示意,“兩位將軍皆世之猛將,今日一到潼關便已立下大功,破敵衝陣,於萬軍叢中斬上將首級,古之英雄也不外如此,來,本帥敬你們一杯。”
“大帥不公,這杯酒原應是末將的。”堂下突然站起一人,大聲說道。
張承轉臉望了過去,一見是這個人,臉『色』一沉,嘴裡已經嘟囔了一句,“魏延。”
其他幾個認識此人地西軍將領也都臉『色』難看,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河中來的段其豹,他之前在關上請戰,被李玄道壓了下去,不成想西軍的人一來,卻將功勞搶了個精光,見趙石兩人如此的風光,心裡憋着一肚子的怨氣,又見大帥親自敬酒,再也忍耐不住,立即跳了出來。
他在平涼鬧了一番,很不得人心,其實根子上並不在他這裡,但誰讓是他將折木河搬倒在地,慶陽,延州苦等援軍不到,一場場血戰下來,傷亡比之原來大了很多,慶陽更是險險易手,這麼算下來,他這位出了風頭地反骨將軍也就成了西軍心中的一根刺了,見到這人,這些久駐西北的西軍將領臉『色』自然好不到哪裡去的。
李玄道笑容卻是不減,段其豹地哥子段其虎當年是他手下愛將,不幸戰死於潼關之下,今次段其豹來到潼關,一如當年段其虎般勇往直前,對他又是惟命是從,他這裡是信任有加的。
伸手將段其豹招過來,爲趙石和胡瞎子二人引見道:“這位是段其豹段將軍,之前臨敵衝陣多賴於他,來,以後你們要多親近親近……”
胡瞎子眼睛瞅向段其豹,他認得此人,不過李玄道有話在先,他也不好當即發作,強忍住心裡的厭惡,不鹹不淡的道:“原來是段將軍,胡瞎子可是久仰大名啊。”
趙石卻是上下打量了此人幾眼,段其豹的大名他自然記得清楚,若是在前世,軍隊裡要是出了這麼一個人,光是一條違抗軍令,管你有什麼後臺,過後都得上軍事法庭轉上一圈。這人到好,一點事兒沒有,還到了潼關。
不過他深知當年事情的原委,對這人到也沒什麼不待見的地方,微微拱手,“見過段將軍。”
段其豹爲人有些大大咧咧,『性』情中有衝動魯莽的地方,當年那件事他可不如趙石所想般一點無事。而是在河中閒賦了三年,到了潼關,難免有些立功心切,這時也覺出了自己地孟浪,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唯有硬着頭皮走上來。
獨眼兒的胡瞎子他還真沒看在眼裡,不過趙石年紀雖輕,卻是鷹揚將軍。在潼關之下那場血戰他也是親眼所見,心中有些敬畏羨慕是難免地,見兩人都沒給自己難堪,也就着臺階往下溜了,“段其豹見過兩位將軍。”
李玄道哈哈一笑。手底下將領爭功,這在他來說是喜聞樂見的,若是他們一團和氣了,那才叫他這個主帥頭疼呢。
一仰脖將杯中之酒飲盡。不管三人怎麼相處,而是轉向堂下朗聲道:“今日大敵當前,不論西軍東軍,本帥都將一視同仁,你等也需戮力同心,不可存了意氣,大丈夫在世,建功立業。正在此時,你們說對是不對?”
大堂上氣氛漸趨熱烈,這些將軍到了一起,談論的都是在哪裡自己打過仗,砍了多少人的腦袋等血淋淋的話題,到是很能拉近東軍和西軍這些將領們之間的距離,不一刻涇渭分明地兩幫人便已經混雜在了一起。
趙石是個不願引人注目地人,尤其是一些往事。能藏着就藏着。絕不外『露』,這是前世時地習慣。今日地位雖然已是大不相同,想要藏着掖着也不可得,但習慣使然,依舊給人以不大好相處地感覺。
挫動着手中造型古樸的酒饌,上來敬酒的將軍們絡繹不絕,他是酒到杯乾,但話卻極少,李玄道冷眼旁觀,到是越看越愛,『性』子雖是冷漠了些,但之前二話不說下關而去的急躁在這時是無影無蹤,說是穩重也不爲過的,上陣之後又像是換了個人,用殺氣沖天來說也不爲過,這簡直就是個天生的將軍,自己當年可沒這番寵辱不驚的氣度,可惜,卻是老七地心腹,老七眼光到是不錯,若是當初是自己將這人招攬到手中……不過這時也是不晚,既然來了潼關,籠絡其心也只是早晚的事情,畢竟還只是個年輕人,能對什麼都不動心?
他和李玄謹不同,在軍中日久,最重勇士猛將,文臣在他眼裡的地位遠遠不如這些隨他出生入死的將軍們,趙石之前的表現正對了他地心思,對這個勇冠三軍的鷹揚將軍自是越看越是順眼了。
這場帥府夜宴最能引起趙石注意的也就是最後李玄道對西軍援軍的安置問題了,援軍分出兩萬人來駐守禁溝口關隘,其餘也不入潼關,而是散於其他要隘,不出意料地,趙石的京兆援軍也被派到了禁溝口駐紮。
清晨之時,西軍將領魚貫出關,南望秦嶺,層巒疊嶂,霧氣蒸騰,就像是一條騰雲駕霧之飛龍橫亙於南北之間。
不過這些將軍們對於景緻並不十分上心,坐在馬上,張承笑着道:“我等駐紮禁溝,這下可清閒了。”
對於潼關地勢這些人都有些研究的,一個身後的將軍立即接話道:“也不一定吧?若想攻陷潼關,禁溝也是重中之重,唐時黃巢叛匪可就是從此過去的。”
張承等人都是樂了,這禁溝口關隘的來歷說起來有些讓人哭笑不得,當年唐末戰『亂』,黃巢叛匪席捲北方,叛軍到達潼關之下,一番大戰下來,唐軍關前大軍不敵潰散,那時禁溝口本來荊棘遍佈,人馬難越的,不成想這些唐兵逃命時情急拼命,硬是在禁溝口踏出一支血路來,黃巢叛軍循跡而過,竟是繞到了潼關之後,夾擊之下,潼關陷落,繼安祿山之後,又一次席捲長安,這些將軍們聽到黃巢之名,自都會心一笑。
張承笑罷,這纔不緊不慢的道:“禁溝也算得是天險,關城雖不若潼關般峭拔,但說起地勢來恐怕猶有過之,攻關不能盡上全力不說,關隘還多,我若是金兵統帥,這禁溝還是不走地好。
趙兄,這次咱們兩個可是得一個鍋裡攪勺子了,可不能將咱們的光彩都搶了去啊。”
聽他這麼一說,其他將領心裡難免也都酸溜溜的,昨晚聚宴,那位魏王殿下,徵東大元帥對趙石可真個不一般,頻頻舉杯邀飲,最後臨走的時候還拉着趙石的手將自己腰間佩帶的橫刀送給了他,看在衆人眼裡,也知道趙石這個彩頭得的不小,不過隨即想到那些東軍將領臉上的尷尬神『色』,卻都心情爲之一暢。
趙石此時心中所想卻是張承那句這下可閒下來了地話,想來這些將軍們心裡都以爲那位大帥是恐西軍爭功纔有此決定地,但他卻不這般想法,李玄道如此引而不發,所圖自然不小,關下三十萬金兵,若能一舉潰之,這功勞得有多少?之後東進山西,又得有多少仗要打?想到這些,心中澎湃之餘,想的卻是自己麾下地士卒正好趁此機會再磨練一番,纔好與這些將軍們爭些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