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石湊近關頭,往下望去,秦軍果然精銳,血色餘暉之下,秦軍士卒陸續疾馳而出,手中的橫刀反射出閃閃光芒,先自出關的鋒頭瞬息便已逼近退守金兵的隊尾,長刀斜舉,狠狠揮下,帶起的一蓬蓬滾燙的鮮血。
前軍在胡瞎子的喝令聲中,齊刷刷在金兵尾巴處掃過,一排排驚慌的身影被橫掃在地,接着便會齊出關的騎軍,追着對方的軍陣便殺了進去,如湯化雪般清出老大一片空白,落日餘暉之下,噴濺出來的鮮血依然紅的刺眼。
接下來就有些看不清了,騎兵捲起的煙塵很快便遮住了這些驍勇戰士的身影,只能聽見煙塵之中傳出來的喊殺之聲。
但前方金兵大陣並不慌亂,各色旗幟揮舞,很快便調配停當,這時趙石才真正見識到大軍對陣的激烈和殘酷之處,一篷箭雨從金兵陣中升起,好像慢鏡頭般落下,煙塵之中立時慘叫聲四起,竟是連金兵帶秦軍一起覆蓋在了裡面,遠遠的一排手持巨斧的彪形大漢走出,凡衝擊本陣者毫不猶豫的被斬殺在陣前,直到被殺了個措手不及的攻關金兵在軍官聲嘶力竭的喝令聲中,分作兩羣,從陣前向兩邊退去,金兵陣中旗幟再動,號角長鳴,兩隊早已準備多時的騎兵從陣中潑剌剌衝出,迎着秦軍便殺了上去。
這時纔看出秦軍裝備的優越之處,雖是人人身上都插着箭矢,但傷亡卻並不算重,衣甲有效的給了這些戰士遮蔽和緩衝,迎頭碰上金軍騎兵,卻一點猶豫也無,直直撞了上去。
便在在遠遠的關頭,趙石都能聽到轟然一聲巨響,無數戰士撞的人仰馬翻。鮮血如同廉價的染料般四下飛濺開來,但後面趕上的人馬卻無一絲停頓,甚至有的是從自己人身上踐踏而前,兩支隊伍好像停頓了一瞬,接着便是聲震天地的拼殺之聲。
這不是宋朝中央集權達到頂峰之後,成爲文官玩偶的軍隊,這是一支真正秉承了自漢唐以下,以武立國,將秦川男兒血性和彪悍揮發地淋漓盡致的漢家軍旅。
什麼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在這樣的一支軍隊面前都是笑話一般,一個衝撞下來,秦軍前鋒已然如同尖刀般插了進去,將金兵漸漸分爲兩部。便是隔的如此之遠,煙塵遮蔽了天空,趙石依舊能隱約看到前面混戰當中,胡瞎子雄壯的身影將手裡的一把巨大的砍刀揮舞的如同風車一般。將一個個迎上來的金兵砍翻下馬,殺的渾身是血,依舊直直向前。
趙石此時感覺渾身上下都燙地厲害。手指不由自主扒住石縫兒。眼睛死死盯住關下,這等場景,正是鐵血男兒夢寐以求的機會和際遇,在萬軍叢中,斬將奪旗,沙場揚名,用敵人的熱血染就自己的袍服。。。。
男兒何不帶吳鉤。封取關山五十州。。。。。
“好一員猛將。”李玄道狠狠拍擊了一下關牆。滿臉都是振奮之色,他身邊地衆人也都直着脖子不錯眼兒的盯着關下。各個咬牙切齒,好像恨不能這會兒在關下的是自己一般。
“鳴金收兵,段其豹,接應他們回關。”
“得令。”段其豹雖是滿臉的不服,這個差事本來應該是他地,卻讓別人得了去,怎不叫他懊惱,還好,最後還能出去一趟,撿個湯水喝喝,到要叫這些西邊來的傢伙們看看,河中子弟也不是吃素的。
趙石雖是第一次見到這般場面宏大地騎兵對決,但也能看出,胡瞎子能將一支不歸自己統屬地騎軍指揮的如臂使指,除了讓人側目的武勇之外,對於騎兵作戰可以稱得上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若是自己上去,斷不會做到如此地步,雖能保證自己不受太多的傷,但底下兵卒的傷亡也就不好說了,到底還是少了許多的經驗啊。
卻聽李玄道地聲音傳來,“張承,聽說西軍精銳盡在延州,不知比之關下兒郎如何?”
張承把目光從關下收回,這個問題不好回答,但他隨即便道:“此次末將從延州帶來一千子弟,都是精銳中地精銳,定不叫大帥失望就是。”
李玄道好整以暇的負手而立,笑容中透着溫和,“好,延州遠隔千里,卻能隨同援軍一起到達,足見張大將軍爲國之心,本帥承他這個情。”
這句話說地有些逾越,若是有文官在此,難免要頂上幾句,但這些將軍們卻都不以爲意。
“這位可就是勤王保駕的鷹揚將軍趙石?”
“不錯,正是末將。”趙石眼睛餘光依然看着關下,但臉卻已經轉向了李玄道。
仔細打量了他一番,李玄道卻從新將目光投向了關下,關下段其豹率兵而出,銅鑼聲響,前面鏖戰之中的秦軍立即分爲兩部,一部向後撤去,一部留爲殿後,金兵陣中旗幟揮舞,又有騎兵衝出,向秦軍包了過去,旗幟揮舞的更急,顯見是不想被這些秦軍走掉的了。
段其豹所部在呼喝聲中張開弓箭,一篷箭雨落下,金兵勢頭一頓,秦軍殿後的騎兵立即後撤,與段其豹所部頃刻間匯在一起,與金兵拉開了一段距離。
金兵並不甘心,箭雨追着秦軍落了下來,不少士卒立時便被射成刺蝟,隨着箭矢劃破空氣的尖銳嘯聲,齊刷刷倒下一片,迴轉的秦軍並不回頭,都是放馬疾馳,幾息間便進入了關上弓箭手的射程,金兵追之不及,只有不斷射出箭雨,到了這個時候,殺傷力已經小了很多,只有零散一些秦兵被射中甲冑縫隙或是坐下戰馬,這才連人帶馬倒在地上,其餘騎士卻是毫不在意,徑自急衝進了敞開的關門。
一些受傷未死的秦軍卻是顯出驚人的悍勇和無畏,站起身來,並不反身奔跑,而是就地抵抗,直到被悉數殺戮殆盡。並無一人束手就擒者,爲今日攻防之站添上最後一絲血色和殘酷。
金兵耀武揚威般在關下馳騁了一圈,並不迴轉金兵大營,卻是在關上射程之外列隊,分出一隊甲冑最是齊整的來,在關下嘶嚎不絕。
關上李玄道不爲所動,用淡淡的語氣好像在向初到潼關的各人在解釋,“這些纔是真正的女真人,爲了顯示他們的武勇,有時會挑戰敵軍將領。這個習慣好像是從咱們漢人傳說中學去地。”
說到這裡,才轉頭看向趙石,“趙石,本帥聽聞你在京師名聲可是家喻戶曉。看見下面那個女真大漢沒有,他已經殺了五個下去應戰的,都是我潼關有名的勇猛之輩,你可願下去會會他?”
張承一聽便知道趙石的身份也許引起了這位魏王殿下的忌諱。關前單人廝殺他在延州見過不知多少,確實是提升士氣的好辦法,但從未如說書先生嘴裡那般要將軍親自上前的。讓一個鷹揚將軍到陣前跟人對決。在情在理都說不過去,“大帥,這等匹夫之勇逞之無謂,若是女真人不講信用。。。。。
李玄道搖手打斷了他的話頭,“這個不用擔心,女真人雖是殘暴成性,但兩軍陣前的些許信義還是要的。趙石。可敢將關下鼠輩地人頭拿來於本帥?”
趙石驀然轉身,一雙漠然如冰雪的眸子已然燃燒起了火焰。沉睡中的記憶如妖火般考驗着他靈魂的堅韌,關下地廝殺聲以及那刺目的鮮血,甚至連這空氣中的味道都像伊甸園中的蘋果一樣充滿了誘惑,嗜血地因子讓理智不斷崩潰退守。
戰場歲月最難讓人忘懷,更何況他這前世幾乎一生都在生與死間度過的人,戰爭的因子都已經深刻在了他地骨子裡,平靜地歲月只會給他壓抑的感覺,一旦有了誘因,放出來的便是加倍的瘋狂。
關下的血戰讓這座積蓄的火山終於產生了一個缺口,趙石二話沒說,在衆人錯愕的目光之中,轉身便向關下走去,來到關下,一把將渾身是血地胡瞎子拉下馬來,順手奪過對方地砍刀,翻身上馬,關門正在緩緩關閉,雙腿一夾,胯下的戰馬受不住這般大地力量,長嘶了一聲,幾乎沒有加速的過程,噌的一聲便竄出了關門。
蕭幕騎着他心愛的青裡花兒來回馳騁,這匹馬是韃靼人獻給當今金帝的禮物,正經的河套健馬,高大健壯,青灰色的皮毛緊貼在身上,微微浸出來的汗水反射着太陽的餘光,讓它肌腱的每次顫動都成了力與美的結合,碗口大的蹄子踏在地上,立時便是一個淺坑。
蕭幕是典型的女真人形象,顴骨突出,眼窩兒深陷,身材壯實的好像鐵打的一般,便是身上的衣甲都被他撐的鼓鼓的。
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正當壯年,禿着腦門,腦後辮髮無數,還繫着鈴鐺,爲他本人平添了許多無畏和兇蠻,揮舞着手中還帶着血肉兒臂粗細的長矛,聲音好像山中的猛獸在咆哮,一臉的猙獰嗜血,在他身上,暴與力完美的結合在了一起。
他是女真人,完顏家的嫡系子孫,當今金帝的孫子,不過他卻姓蕭,隨的母姓,當今金帝雖然對他榮寵備至,但他甚至連血液中都存着對完顏這一姓氏的厭惡,當年他十歲的時候,金國內亂,行臺尚書省尚書丞簫叔齊連結南征大元帥完顏胡麻謀逆,事敗之後,秉承金主一貫做派,這兩家都是滿門抄斬,被牽連人等無數,整個上京都是一片血色。
蕭幕的母親乃簫叔齊的侄女,在太子身側爲妃,如此一來,太子被廢,蕭幕的母親也被賜死,所幸金帝對他這個孫子一直寵愛有加,怒發如狂之餘,還是留下了這一點血脈。
蕭幕從小習武,日漸長大強裝之餘,對當年之事卻是念念不忘,暗中早就投到了完顏烈一系,今次三十萬大軍征伐西秦,他是作爲監軍蕭可晉的護衛統領來到潼關城下的。
從北邊徵繳塔塔兒人調回來的他在這裡顯示了過人的武勇,但這些秦軍悍勇之餘,還十分狡猾,比之塔塔兒人野性稍遜,但卻更加難纏,關頭攻不上去,還時不時要面對這些狡猾漢人的無恥偷襲,仗打的有些憋悶,每次臨到晚間到關下求戰便成了他最好的發泄方式,已經有五個出關應戰的秦兵死在了他的手上,但卻沒什麼重要的人物兒,這無疑讓他更加的暴躁和不耐,一連串的污言穢語從他嘴巴里冒出來,雖然這些懦弱的漢人未必聽得懂。。。。。。。
關門就要關閉,蕭幕已經停下了嘶吼,勒住馬繮,恨恨朝地上吐了口濃痰,看來這些漢人只有當縮頭烏龜的命了,沒一羣人跟着,一個都不敢出來的,“烏斯奇卡嗎,連長白山上的羚羊都比他們膽子大。”
狠狠罵了一句,引起身後一衆兵士的大聲迎合,但他卻覺得很無趣,他原來還想跟那個手持砍刀的漢人較量一下的。
關門的縫隙中,馬蹄聲驟然響起,一條身影迎着斜陽直直衝了出來,蕭幕眼睛一亮,眼中閃過的卻是一絲近乎殘忍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