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一處農家曬東西的場院,裡面還建有穀倉,寬敞之極,卻很是偏僻,趙石摘下蒙在頭上的黑色斗篷,略微掃了一圈,幾個莊稼人打扮的漢子閒閒的坐在門口的石墩子上正在閒磕牙,看上去平靜之極,這幾個漢子也是手腳粗大,像極了常年勞作的鄉下人,但只要細細打量,便能發現這幾個人都是警惕的很,眼睛若有若無的四下亂掃,看見趙石兩個人過來,臉上都是一喜,立即便起身迎了過來。
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趙石,接着其中一個便呵呵笑着道:“王鬍子,當家的可是吩咐了,咱們到了這裡可是來幹大事的,不能胡來,你可好,出去一半天的功夫,就綁回來一個肉票,真個是膽上生毛,也不怕大當家的把你那瓜瓢弄下來下酒?”
趙石身旁的這個王鬍子心裡也正忐忑,李匪可沒叫他將趙石帶回來,再加上這人是個官家人,尤其得防着纔對,不過當趙石提出要單身來這裡走上一圈的時候,他這心裡也是佩服此人的膽氣,心裡一橫,就把人給帶回來了。
此時聞言,笑的便有些僵硬,不過還是上去錘了說話之人一拳,“你們幾個狗孃養的到是自在,老子前前後後頂風冒雪的吃苦頭,回來你們他孃的就沒句好話?
我可告訴你們,這位可是京師裡的大人物,大當家的兄弟,知道你們犯渾,大當家的還不知摘誰的腦袋當燈籠呢。”
傳報的人才剛進去,不一時的功夫,李匪便已經帶着幾個人急急走了出來,見到趙石之後,是哈哈大笑,。一把抓住趙石的胳膊,“好兄弟,果然是你,我就說嘛。有單身來見的膽量的沒幾個。也就是兄弟你英雄了得,哥哥我果然沒看錯了人。走,屋裡面說話,哥哥這裡沒什麼細緻東西,但有酒有肉,咱們兄弟好好喝上幾杯。”
院子不小,數十條漢子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說笑,李匪見趙石四處打量,笑着道:“我們來了二百四十三人。各個都是騎得健馬,二話不說就敢宰人地漢子。這裡只有五十人,其他人都在十里外的一處地方等着,傳過信兒去,頃刻便到。
哥哥知道兄弟是個幹大事的人,所以把手下大半兒的人都帶來了。不是哥哥誇口。就你手底下那些羽林軍地龜孫子,屁用也不頂地。到時真刀真槍的,還得看咱們這些西北來地漢子……
這次哥哥來幫你算是下了狠心,沒打算活着回去的,只要兄弟你說出是誰跟你過不去,咱們這些人便即進長安滅了他滿門老小,給兄弟出口氣,算是還上當年你救了大夥兒的情義……他這話別看說的慷慨,但也是半真半假罷了,西北上的馬匪最興盛的時候還是秦夏兩國連年交戰的時候,那時大隊的馬匪在兩國之間左右逢源,時不時地還能進入兩國邊境劫掠一番,有銀子拿不說,還能劫上些女人或是財帛,那時最大的匪幫規模甚至超過兩千人,着實在邊境上橫行無阻地。
但如今不同了,八年下來,秦夏也只交戰了一次,戰事一旦平靜下來,兩國的官軍自然不會容許這些馬匪再到自己境內橫行,這些馬匪的日子也一天天不好過了起來,沒了生存環境,也就得各尋出路,這些馬匪大多也就該行當起了馬販子,時不時的纔會客串一下劫匪,打劫的也多數都是從高原上下來地吐蕃商人。
李匪離開慶陽之後,靠着當年跟隨義父時認識地老人兒,拉起了一支不算小的隊伍,三年下來在西北也算弄出了點名聲,和吐蕃地一些部落也建立了聯繫,但售馬不但要有貨源,也得有買主不是?
說起這事,找李金花應該更合適一些,但當年他離開的時候已經有了恩斷義絕的意思,哪裡還有臉去找上門兒去,在京師見到趙石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長安離西北雖說遠上一些,但有一個這樣的人在大秦軍中身處高位,又是血水裡打過滾的交情,對他們的買賣實在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不然他也不會下這麼大的本錢,以他想來,應該是趙石在京師得罪了哪家權貴,所以有人才會處心積慮的來要他的性命,他不憚於到長安城內走上一遭,只要一擊得中,立即遠揚,憑着他們的快馬,應該能順利的逃回西北去,到時趙石就算是欠了他一個天大的情分,之後再要求什麼,也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不是?
“四哥的盛情兄弟這裡心領了。”趙石搖了搖頭,眼睛依然在那些漢子身上打着轉悠,有些混不在意的道:“小弟只麻煩四哥在這裡多呆上些日子,現在還說不好形勢會到怎樣一個地步。嗯,四哥帶來的人很不錯,馬具刀槍都齊全嗎?用不用小弟派人送過一些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真到了緊要的時候,小弟這裡是要四哥出全力的。”
說實話,對着這些吊兒郎當的彪悍漢子,趙石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他不是一個容易讓人親近的人,更不是一個容易親近別人的人,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更多是形勢使然,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很是難得的了。
兩個人一邊說着話,一邊進了裡院的一間屋子,接下來李匪纔給他介紹身邊的幾個人,無非是馬匪的二當家三當家之類,這裡便不細表了。
幾個人在屋中的土炕上團團而坐,隨後便有人送上來一大鍋燉肉和幾壇酒水,吃食果然不很細緻,一些燉肉上面還帶着些血絲,佐料也很是粗糙,滋味兒自然好不到哪裡去,趙石來這裡也不是爲了吃東西來的,肉只稍微動了動,但這酒卻是杯杯見底,酒水很是粗略,但不管是趙石。還是這些草莽漢子,吃的喝的就爲了一個痛快罷了,起先其他幾個人還對趙石不冷不熱的,但數碗酒水下肚兒。氣氛立時熱烈了起來。
“早就聽大當家的說過你這位兄弟。曾經在慶陽府殺的一干西夏狗賊大敗而逃,我們這些人雖然都是粗人。乾的又是掉腦袋地買賣,但我等最佩服就是英雄豪傑,可惜兄弟是個官家人,不然這樣的漢子到了西北,保準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兒。”
“就是,就是,從這酒量就能看出來,趙大人是個漢子。要咱說啊,官兒有什麼好當的?真就不如來咱們這裡入個夥兒。大夥兒一起大塊吃肉大碗兒喝酒,閒着地時候還可以去找個孃兒樂上一樂……
“去,你們這些王八蛋喝了一點貓尿就不知姓什麼了是吧?我這兄弟現在官居五品,手下有數千軍士,吃地是山珍海味。睡的是綾羅綢緞。能是幹馬匪比得了地?你們幾個該幹嘛幹嘛去,閒磕牙也不怕閃了舌頭……嘿嘿。兄弟你可別在意,他們都是些直性人,不懂什麼規矩,你可別見怪。”李匪笑罵了兩句,道了個歉之後才話鋒一轉道:“兄弟,你得給哥哥交個底,到底你得罪了哪路的神仙?你老是不說,哥哥這裡也是擔着心事不是?”
聽他這麼一說,屋裡的幾個人立時都閉了嘴,眼光都聚在了趙石的身上。
趙石眼光閃了閃,放下手中的酒碗,淡淡道:“這人來頭不小,兄弟這裡怕是說出來,四哥你們掉頭就走。”
他沒想着騙這些人,這些馬匪不是官場人物,以後說不準有些什麼事就得這些草莽豪傑來辦,若這個時候騙人,徒增隔閡不說,其中還增加了許多的變數,不過卻是要拿話將上一將的。
果然,其他幾人都是忿然作色,李匪到是沉得住氣,笑嘻嘻的回了一句,“兄弟啊,哥哥這裡就這點人馬,哥哥地性命可以不要,但手下這般兄弟和哥哥肝膽相照的,哥哥也不忍心讓他們糊糊塗塗地去送死不是?兄弟你有話就明說吧,哥哥這裡掂量掂量。”
趙石手指敲打着桌面,正容道:“好吧,這次確實是個大人物,這恩怨還得從慶陽府那件事說起,慶陽府的事情四哥都清楚,太子從中作梗,奪了小弟的功勞,李武不過是個跳樑小醜罷了。
本來小弟位卑職小,過去的事情也就打算過去了的,咱們跟人家也計較不起。
不成想卻有人不打算放過小弟,小弟家鄉是鞏義縣,回到那裡之後兩次三番地遭人暗算,所幸周圍有些忠心地下屬護着,才逃得了性命。
來到京師之後呢,官兒是當上了,但這人還是不放手,這不,又鬧了這麼一齣兒出來,你說這人該不該死?”
聽他這麼一說,李匪非但沒有義憤填膺,反而是將眉頭皺了起來,半晌之後才道:“你……太子……
趙石笑了起來,不過看上去卻是有些猙獰,“哥哥猜的不錯,就是他了,哥哥還有沒有進京給兄弟討個公道地打算和膽量?”
看着這番模樣的趙石,其他幾個人才猛然醒悟,眼前這個面相不大的朝廷大官兒着實是個膽上生毛的主兒,那可是當朝太子,大秦的天下早晚都是他的,這人得罪了這樣的人,還能在這裡坐的如此安穩,這份膽氣着實要得,其他幾人心中佩服是佩服,但瞅着李匪的目光卻都有了退縮之意……
李匪擰着眉頭想了半天,這才苦笑道:“兄弟真是非常人,得罪的人也是這般的了不起,不過咱們江湖兄弟,一句話是一句話,哥哥這裡不會反悔,但兄弟你看我這些弟兄可不能白白把命丟了……不如……兄弟你趕緊帶上家裡人,跟哥哥我回西北得了。
趙石心中一暖,眼前這人到是沒想着敷衍他,才只見過幾面?能做到這個程度當真是不錯,若這人立馬跟他拍胸脯發誓,他卻是要掂量掂量的,但這個時候嘛……於是這才微微一笑道:“四哥你不必擔心,你常年身在西北,對京裡的局勢不清楚,那個什麼太子嘛,現今可沒什麼威風可言了,大秦帝位已經有了人選,詳細的情形四哥你也不用知道太多,小弟斷然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不是?這個四哥你只管放心,大事就近在眼前,到時……趙石這裡爲了前程性命不停的奔波,太子這邊也沒閒着,太子府書房之中,太子李玄持臉色鐵青的坐在那裡,他的心腹謀士徐先生也是皺着眉頭在旁邊作陪,看了一眼臉色陰沉的太子殿下,這位自忖不讓蕭韓的文士心裡可也複雜的緊了。
年前的時候風雲突變,讓他們這邊鬧了個措手不及,本來計劃的好好的,將羽林左衛握在手裡,到時進可攻退亦可守,形勢便不會如現在般兇險,但沒成想,那個趙石……秦克簡一去,少了一分絕大的助力不說,就是眼前這位平素表現的淡定從容的太子殿下,在羣臣面前竟是鬧了個進退失據,讓很多人都是大失所望,形勢急轉直下,勢力越發的變得單薄了起來,年前年後太子失位的謠言便是無日或無,如今太子的地位簡直是窘迫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