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呢,你應該覺着委屈,有志氣的年輕人,總不願旁人過多的指手畫腳,爲父也年輕過,哪裡會不知道這個?”
“兒子……真的不敢做此想,只是覺得,父親殫精竭慮,操勞國事,還要爲兒子的事費心至此,讓兒子情何以堪?”
“在爲父面前,就不要說這些兜圈子的話了,朝廷上那些大人們比你說的周全,聽的人都膩了,這麼說吧……其實從你拜陳先生爲師,路就已經在你腳下了,這些年,爲父也沒強求你什麼,你說是不是?”
到底是自己兒子,臨行之際,趙石也不願苛責,實際上,趙君玉在他面前,就像透明的一樣,他想的什麼,趙石都能看的出來。
若是平日,心中有事的話,也就懶得跟他計較,置之不理了,趕到興頭上,定然就是一頓教訓。
但今日嘛,趙石只准備跟兒子說幾句。
爲人父母者,總歸逃不掉爲子女擔憂着想,趙石心腸硬朗,卻也非是真正的無情之人,在兒子臨行之際,自是不會再給兒子添堵。
反而是趙君玉有點不適應,訥訥的瞅了父親一眼,不安的道:“父親,兒子從來不敢心存怨尤,聖人云……父爲子綱,兒子自小就明白這個道理……”
趙石≥長≥風≥文≥學,↑.±.n⊥et笑了一聲,“聖人云……呵呵,不說這些,爲父今天叫你過來。不是跟你糾纏這些無謂之事的。你呢。也已長大成人,說起來,爲父常年在外,也沒怎麼管過你,不過,爲父屢屢教導於你的一些話,你應該還記得吧?”
趙君玉毫不猶豫的點頭,道:“父親的教誨。兒子一直謹記在心,不敢或忘,不管兒子今後身在何方,又做的什麼,都會惦記着家中之事,也會做好弟弟妹妹的表率。”
趙石滿意的點了點頭,“嗯,說的好,我趙石的兒子,可以沒出息。但不會出個跟家裡人呲牙咧嘴的狂悖之徒,記得這個就好。”
“如今你要出外爲官。應該準備的差不多了吧?”
“是,一切都已妥當,就等啓程了。”
“到了任上,可有打算?”
“按照父親的意思,兒子向老師以及幾位先生細心討教,獲益良多,不過,要說打算,卻還得到任之後,看看情形再說。”
“嗯,這是正理,瞧你這個樣子,我到是放心不少,不過臨行之際,爲父還有幾句話告誡於你,你要記在心裡,應該有些用處纔對。”
趙君玉躬身靜聽,心裡卻有着激動,因爲他們父子能這麼說話的時候,真的是太少太少了。
“爲父呢,領兵征戰多年,說起來在地方上爲官的經歷,卻不多,勉勉強強有那麼幾次,也都是以軍中主帥的身份,轄制地方,也沒怎麼真正理會過地方政務。”
“但見的地方官吏多了,到也有些心得,今天就都告知於你,至於靈不靈,還要看你自己把握。”
“第一個,地方上官員升轉,都說看的是政績,爲父卻不怎麼看,尤其是一地主官……在爲父看來,一旦主政一地,首先要做的,其實就是握緊權柄,誰說的算,誰才能順順當當的做出政績來……”
“說到底,其實就是爭權,作爲主官,這個權不爭不成,在這個上面,不能輕忽視之,你要做好準備,別存着什麼與人爲善,你好我好的心思,不然的話,必定是一事無成。”
“要我看,你到了任上,看誰不順眼,先就把他的氣焰打下去,殺雞儆猴也好,立威也罷,斷不能心慈手軟,讓別人以爲你是可欺之人。”
“在宦途上,不可能沒有敵人,其實這和大軍征戰差不多,沒有敵人的話,還要爲父這樣的人幹什麼?所以,立威之後,最好給自己尋個看的過去的敵手,激勵自身之餘,在宦途上可能也有好處。”
趙君玉聽的都呆住了,這和老師他們所說的,可是有點南轅北轍,不過聽着卻……好像有着道理。
不過想到到任之後若是這麼折騰,這個知縣能當多久?還真的不太好說。
若是之前聽了這麼一番話,他一定聽不出話中隱藏的意思,但現在嘛,跟老師以及孫文通等人討教之後,他便能隱約琢磨出點什麼了。
晉國公長子到任地方,肯定有莫大優勢不用多說,但也正因爲是晉國公長子,他宦途之上,肯定也不會一帆風順就是了。
到底是文武殊途,父親的政敵,奈何不了父親,卻還能在他身上來尋麻煩……
所以,父親所說,到底對不對,有沒有用,他說不準,因爲畢竟他是宦途新人,沒那麼多經歷可以借鑑反思。
他在書上到是讀過很多,但還有那麼一句老話,書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自己經歷的,和書本上讀到的,終歸是兩碼事,在這一點上,已經治府有幾年的他,體會尤爲深刻。
所以,他覺着,父親所言雖多與他人相悖,卻並非沒有道理,只是自己能不能做到的問題。
趙石這裡也沒管兒子聽沒聽進去,自己說的這些有沒有用,自顧自的一直說了下去,實際上,他說的這些也確實是他的心裡話,在他看來,做官,就是給人鬥,至於說什麼政治主張,鬥着鬥着也就出來了。
“第二要跟你說的呢,就是不管你自己怎麼想,你都是爲父的兒子,這個變不了,所以,也就不用想那麼多了,你現在該考量的是,如何用好這個身份,銀夏地處偏遠,地方官說話的聲音肯定不高,看的還是宣撫使衙門。”
“在這個上面,你有旁人不可企及之優勢,宣撫使折沐,乃爲父舊部,各處軍將,多數也是如此,所以,若有難處,大可不必多慮,以力破巧便是,若是心存僥倖,又顧忌人言可畏,拉不下這個臉,爲父也只能勸你莫要在官場上廝混下去了……”
“再有,你還年輕,年輕人,聽不得的除了逆耳之言外,恐怕就是奉承巴結的諂媚之語了,遇到往你身邊湊,卻又滿嘴沒一句真話的傢伙,你要小心些,壞事兒的,往往都是這樣的人,反而是那些硬着脖子跟你呲牙瞪眼的人,多數還有可取之處。”
“地方政務上,沒什麼可說的,作爲主官,只要能用好人,政績自然而然也就不用發愁,可能你老師還有其他人都跟你說了,銀夏路,大有可爲,爲父呢,多一句嘴,銀夏乃產糧之地,所以當以耕種之事爲本,這個不能丟。”
“若是你本分些,農耕上下功夫也就完了,但若你有其他想法,爲父這裡,勸你在剿匪和商稅上着手。”
“這個要看大局,延州乃秦川舊地,如今銀夏等地纔剛剛劃入版圖,所以延州還是糧草聚集之所在,但做官嘛,要看長遠,在長遠看來,延州已經沒什麼優勢了,最多也就是將來銀夏,以及榆林等處稅賦要走一下延州,這個上面,你明白爲父要說的是什麼嗎?”
趙君玉躬身道:“兒子……明白……您是說,將來銀夏或可代延州而爲西北重鎮……”
“嗯,就是這個意思,將來西北戰事還多,涼州路不論,他靠近吐蕃,還可從蜀中運糧過去,但西北其他諸路,多數要從銀夏調撥糧草,延州,慶陽幾處地方太靠後了些,早晚要被靈州,銀夏等地取代。”
“所以啊,今後幾年,你那個地方,大有可爲……”
“至於其他的……嗯,對了,帶上你媳婦一起上任,有些規矩,咱們不用去理會,讀了你許多聖賢書,在女色上你應該知道,要有節制,但也不用顧忌太多,只要別弄的自己內宅亂七八糟便成。”
“爲父能爲你想到的也就這麼多了,其實,爲父管的再多,你出了京城,能依靠的還是你自己,幹出什麼像樣的事業來,爲父爲你高興,即便狼狽而歸,那也沒什麼,回到京師,咱們照樣有清閒顯貴的職位在等着,沒必要弄的……太艱難,知道嗎?”
說到這裡,趙石擺了擺手,“好了,太過嘮叨了些,爲父也煩了,這幾日,好好陪陪你母親,去吧。”
趙君玉此時已經紅了眼眶,一直以來,他在父親身上體會不到多少親情,反而被父親的光芒壓的有些不堪其苦。
但是這會兒,他卻從父親的話語當中,體會到了濃濃的添犢之情,也越發顯得彌足珍貴。
一撩下襬,鄭重的跪倒在地,叩首道:“父親,兒子此去,山高水遠,還請父親自己保重……也請父親放心,兒子定會量力而爲,盡我所能,不給父親丟臉。”
趙石擺了擺手,趙君玉抽泣幾聲,他知道,父親最看不得這樣軟弱的模樣,所以也沒再說什麼,默默的退出了書房。
書房中,隱隱傳來一聲嘆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