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遠來是客,我這裡先乾爲敬。”
臨近午時,河邊已經搭起一個涼棚,裡面擺放上了桌椅,極爲簡陋,但在這荒郊野外,卻也不容易。
琴其海和達達兒真對於一大清早起來,隊伍裡便多了幾個人,其中還有三個女子,都感到幾分意外。
不過用達達兒真自己的話說,就是她們兩個在丈夫帳篷裡的地位有些低,不該管的事情少管,不該多嘴的事情少說話。
雖說琴其海在漢地呆了多年,但對這樣的草原風俗還是非常認同,可見漢家自詡的民族融合能力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強。
所以,兩人也沒多問,雖然臨行之前,兩人都被叮囑過一些事情,但效果嘛,現在也看到了。
兩個丫頭在河洛都玩瘋了,其中一位還惦記着回草原瞧瞧,可想而知,將一些事情交代給她們是多不靠譜了。
而且,在涼棚中呆了沒一會兒,吃了點東西,琴其海就開始犯困,回去帳篷補覺去了。
而達達兒真,則興高采烈的拿起剛做成不久的魚竿,到河邊垂釣去了。
這是她新喜歡上的活動,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呢。
至於涼棚裡就剩下了自家丈夫和另外一個陌生女子,不管是琴其海還是達達兒真,壓根兒沒當回事兒。
這要是讓種七娘知道,肯定得氣破了肚皮。
不過,涼棚中雖只剩下了孤男寡女,其餘人等 也都離的遠遠的,但這裡可沒有半點溫柔旖旎的氣氛。
也許是昨晚相談,雖未說幾句,但陌生感有點消退,也許是興致不錯,也許是因爲這裡沒有那麼人多眼雜。
不管因爲什麼,反正趙石終於放下了身段,不再計較什麼身份地位。將眼前女子當做了客人來招待了。
和趙石相交的人都清楚,趙大將軍待客,從來都是個不醉無歸的,當然。醉的從來都是客人,連皇帝老子都不例外。
遠來是客,女人聽了有點不順耳,微微咬了咬牙齒,鼻翼抽動了一下。卻也聞出,酒味辛辣厚重,多數酒性濃烈。
南人喝不慣這樣的烈酒,但每個好酒之人,都不會說酒性烈,就不是好酒。
相反,酒性越烈,越堪佳釀之稱,這不但是因爲好酒之人的喜好問題,而是釀造工藝越高。才越能釀出烈酒。
物以稀爲貴嘛。。。。。。。。
女人酒量甚宏,喝酒也從來很乾脆,端起酒杯來,一仰脖,一杯酒就進了喉嚨,而且細細咂摸了一下,還笑着讚道:“劍南燒釀中之上品,好酒。”
從這兩句簡單的對話就可以看的出來,一晚過去,不但趙石有了主人的樣子。女人也有了變化,不再表現出那種柔弱堪憐的模樣,乾脆利落了很多。
不過,女人喝酒的爽快勁兒。還是讓趙石生出了幾分好感。
由此可見,女人在一些事上,終歸是要佔些便宜的,不管南北,皆是如此。
不過,接下來兩人說話。和女人想象的場景,差距可謂是越來越大。
她最擅長的琴之一道,竟是沒有半點展露的機會,對面的男人根本不提這茬兒,她也不能上趕着去給人家奏上一曲吧?
這讓她感到有點憋屈的同時,又多少有點新鮮。
要知道,已經有些年沒碰上這樣的事情了,自她聲名鵲起後,很多人慕名而來,不管抱着什麼樣的目的,卻都極想聽到她親手彈奏的曲子。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位根本沒有聽琴的意思。
之所以能平心靜氣的坐下來相談,只因她的經歷。
這到也沒什麼不好,雖然眼前這個男人既不知情識趣,又和溫柔體貼無緣。
但有一點好,他聽的很認真,幾乎心無旁鷺。
沒有摻和男女之情的談話,其實很輕鬆。
而在這個男人面前,她也不用說任何違心僑飾之言,更不會聽到什麼吹捧,和有意無意的挑逗言語,很舒服。
女人說起了金碧輝煌的唐宮,男人會趁機問起唐皇看上去如何,當聽到唐皇好詩詞,精歌賦,每晚幾乎都在宮中宴飲,聽歌看舞的時候,便不再追問這位南唐帝王的事情了。
當女人說起見到的江南人物的時候,男人又會重新問上幾句,當聽聞這些人物的一些趣聞,就迅速失去了興趣。
女人在江南見到了很多人,其中有皇親國戚,有達官貴人,也有販夫走卒。
而能讓她留下深刻印象,又能在趙石面前說出來的,當然各個不凡。
但這些人物。。。。。。說實話,很難進入趙石的法眼。
政治清明,這是後周和南唐最大的一個共同點,換句話說,他們的官吏,素質極高,而且操守都很不錯。
但他們。。。。。抵擋不住大秦的軍旅,而且,趙石相信,一旦在沙場相遇,這些人就算得領兵權,也不過是帶着人來送死。
文人領兵,十有八九都是如此,不會出現過多的意外。
從女人的話語當中,趙石已經迅速得出了結論,江南的生活很安閒,從上到下,都充斥着驕奢淫逸的風尚。
一片清平樂土。。。。。。。
唯一受到南唐上下重視的,可能就是他們的水軍了,與其這樣說,不如說是他們重視長江天險。
南唐也正是靠着這個,才能偏安於南方這麼多年,也順便造就了那麼一片樂土。
女人很敏銳的抓住了趙石的興趣所在,便又說起了南唐軍中將領。
這讓趙石很快便知道,南唐的領兵將軍們大多粗魯不文,很難來到女人面前,甚至有一次,一位四品將官,在見到女人之前,就被個小小的七品京官給罵走了,由此可見,他們的位之低了。
女人見過江南水軍左大營的一位監軍,說起這位大人來。女人自己也搖頭,這位大人詩書琴畫,樣樣精通,甚至頗有著述。
不過。。。。。。領兵打仗。還是算了吧,但這位大人卻是掌握着江南水軍左大營的實權,也就是說,這一營數萬水軍,幾千條大小船隻。都在這位大人管轄之下。
更人感到怪異的是,這位大人喝的有點醉了,滿口說的都是對朝廷任命的不滿,一口一句的有辱斯文。
那意思簡直就和將他推進火坑沒什麼區別。
說到這個,女人也頗爲感慨,大好男兒,皓首窮經就是世人楷模,去保家衛國,就像受了極大侮辱。
這樣的事情,女人即便見到的。聽到的多了,也很難認同下來。
這要是擱在八百里秦川之上,大秦要是也出了許多這樣的人物,那西夏人怕不早就在秦川之上跑馬放牧了吧?
在這一點上,她的認知得到了趙石的贊同。
後周在以前的金國以及大秦的威迫之下,好賴朝堂上還有戰和之議,而南唐君臣,卻都在繁花錦繡的春夢當中。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說了有些時候。
烈日當空,終於顯出了威力。
女人連着和趙石碰了幾杯。酒意沒多少,反而有些燥熱難當了,臉上留下了細汗,背後也溼了起來。
反而是趙石穩穩當當坐在那裡。之前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連汗都不出一滴。
寒暑不侵,外邪不入,就是對他現在這狀態的最好詮釋。
涼棚不遠處,兩個姐妹花湊在一處。吃的滿嘴流油,不停的給自己扇着風,卻還不忘往小嘴裡填東西。
旁邊的吳小妹滿頭冒汗,心裡早已大惱,長這麼大,她可還是頭一次做這種伺候人的活計。
就算眼前這兩張小臉長的再靚麗幾分,這個時候看在她的眼中,也斷不會生出任何憐惜之意了。
這會兒一邊給兩個少女遞上烤肉,一邊暗自咒罵,這兩個小丫頭片子,別讓老孃逮住機會,不然的話,定讓你們知道,馬王爺到底長了幾隻眼。
不過兩個少女靠在一處,卻覺得分外的愜意。
雖然有點熱,但很久沒吃過醃製如此精細的野味兒了。
而且吧,野味雖然鹹了些,但用火一烤,作料的滋味就都隨着油脂泛了出來,而且,肉塊薄厚正好,不軟不硬,一口下去,脣齒留香,顯然是經過大廚精心製作。
最重要的,還有果釀佐餐,都是沉在河邊剛撈出來,在這熱天兒裡飲上一口,那種舒爽的滋味,是後世經過冰箱冰櫃洗禮的人們斷然難以體會到的。
由此,兩個小丫頭不免覺得,自從過了江,這是吃喝的最好的一次了,甚至,劉園那裡的飯菜,都比不得。
這麼看來,南北飲食間的差異,也不如師傅說的那麼大嘛。
唯一有點可惜的是,那位少夫人好像沒什麼釣魚的本事,就算釣到了鮮魚,也不會送給她們嚐嚐。
當然,那位少夫人。。。。。有點不合體統,大呼小叫的,還紮了那麼多的辮子,雖說系在辮子上的銀鈴很精巧,走動間傳出的聲音也很好聽。
但已是爲人之婦,怎麼能將頭髮梳成那個樣子?在自家丈夫以及客人眼皮子底下,還跑跑跳跳,大聲呼喊說話,好不知羞。。。。。。
不過,雖說兩個少女鄙夷不已,但難免也有些欽羨,女人嫁了人,原來也能過的這麼。。。。。無法無天?自家丈夫連管都不管一下?
兩個少女心靈相通般,開始將眼神挪到涼棚那裡。
心裡想的也出奇的一致,那個男人就是名滿天下的大秦名將,趙柱國?
長的如此雄壯,不做將軍還能做什麼呢?
兩個少女轉動着眼珠兒,不由自主的瞄向自家師傅。
不用聽到聲音,她們就能知道,師傅一直在說話,那位大將軍則一直在喝酒,偶爾點頭,偶爾插上一句話,總能讓師傅的臉上露出笑容。
不是平日裡那種笑。。。。。。就像。。。。。自己兩個琴藝有了進展,露出的那種笑。。。。。也不對,只是。。。。。。。師傅這樣笑起來,好美。。。。。。。
兩個少女不由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感覺到了羞赧,回過頭來,不約而同的咬住肉塊,遮掩住那好像照鏡子一般的窘態。
少女情懷總是詩。。。。。。。
出生在江南,又正值春花爛漫的她們,還無法深切體會那種巨大的身份差距所帶來的幾乎無法逾越的鴻溝橫在人們面前的時候,是怎樣一種感覺。
她們也就更體會不到,大將軍趙石几個字在大秦代表什麼。
她們見過皇帝,見過太子,在江南見過無數大人物,但依舊無法想象,當一個人率領千軍萬馬,攻城略地,會帶給這個人怎樣的變化,又會讓他擁有什麼。
她們只是隨着師傅,來到這裡,找到了這個人,也許會成爲這個男人的知音,或者。。。。。。。更進一步。。。。。。。畢竟,師傅回到西秦,好像。。。。。。。就是爲了這個男人。
在她們心裡,師傅就是慈父,師傅就是嚴母,師傅就是她們的天,而無數事情已經證明,師傅想做什麼,都能做得成。。。。。。。
這心思,就像趙石麾下的官兵將校,認爲他們的大帥無所不能一般無二。
如果讓旁邊已經頭頂冒火的吳小妹知道了這兩個少女所想,定然會目瞪口呆,不但火氣會被拋到九霄雲外,還會覺得,自己跟兩個瘋子計較,有失自己的身份。
此時的趙石,卻也覺得眼前這個女子品評江南人物,頗有見地,而見識如此廣博的女子,細細想想,在大秦也算是絕無僅有了。
他這裡正想着,是不是回到長安,讓這位到明遠司走一趟,給明遠司文檔裡,添點東西。。。。。。。。。
那邊女人已經熱的有點受不了,終於擡起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趙石終於注意到了女人家的狼狽,笑了笑,招手叫過護衛,吩咐道:“把瓜果送上來吧,還有,擦手擦臉的東西也拿來。。。。。。嗯,釣到魚了嗎?讓她也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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