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不管有着怎樣的豪言壯語,有着怎樣的英雄氣盛,趙石都看的出來,那個當年與折匯分統左右兩軍,殺的三十萬金兵大敗虧輸的張大將軍到底是老了。
張培賢是幸運的,作爲武人,生逢亂世,得領大兵,征戰沙場數十載,相比承平時節,爲文人走狗的軍人,也只能用幸運這個詞兒來形容。
但張培賢又是不幸的,不幸之處在於,前半生困於時局,流於平庸,不得其志,後半生手握兵權,開疆拓土,卻又顯得有些才幹不足,屢受挫折,更不幸的是,後起之秀扎堆的涌出來,爭先恐後的想將他這前浪拍死在沙灘上。
老了,不光趙石看的出來,張培賢自己其實也感覺的到,只是他不願服老而已,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他張培賢還沒老到廉頗那種程度,爲小人所陷,連自辯一聲都不成。
不過,他眼前這位趙大將軍,晉國公可不是什麼小人,雖然趙石的這句話讓他有些不喜,什麼叫應該是英雄所見略同。
他張培賢難道連英雄兩個字都當不起不成?
不過在小他一半兒的趙石面前,這個脾氣他發不出來,只能窩在心裡,一笑了之罷了。
但他說對了一句話,在他們這兩人眼中,天下雄城也就那麼回事兒,大軍一到,管你有多險峻峭拔,又多有名氣,都要想法攻下來,將其踩在腳底下才成。
話有點不投機,趙石對河洛文武的主人翁精神過強有點不舒坦。張培賢也稍微感受到了趙石的強硬,晉國公到了河洛,畢竟不是來遊山玩水的。
官場中人都很敏感。布政使韓聰隱約覺得有了不妥,立即插了進來,講起了洛陽城的精彩故事。
兩位大將軍讀書都不算多,聽的津津有味兒,實際上,誰也沒往心裡去,古人的故事再精彩。也不如他們自己創造的故事,而以他們的權位,也沒幾個古人能比得上了。
兩人各懷心思。任憑韓聰發揮,自家的話卻越來越少,於是,在布政使大人講的口乾舌燥中。旌旗漫卷。一行人迤邐入了洛陽城。
這麼個時節,洛陽牡丹是不用想了,洛陽的人口和鼎盛時也差的老遠,蕭條敗落之象一言難盡。
洛陽文武沒弄什麼表面文章,沒有沿街焚香叩拜的百姓,也沒有過多的軍兵在兩旁沿街把守。
當然,如果換個人來,就會是另一番模樣了。晉國公嘛,還是小心爲上。
“今晚。吾等爲國公接風洗塵,還請國公務必賞光。”
說這話的自然是韓聰,趙石乾脆的點頭應了,他算看出來了,河洛的這兩位文武之首,相處的應該很不錯。
河間韓氏,韓煒沒了,底氣也就沒那麼足了,而且,河間韓氏正在往外走,正德年間,河間韓氏成了標準的土皇帝,成武年間,這個土皇帝也就當不成了。
景興鼎革敲破了他們的外殼,而成武皇帝,正在挖他們的根子,這個標準的地方豪族,像延州張氏等一樣,其實也正在面臨着選擇。
大將軍張培賢向來喜歡左右逢源,和河間韓氏交好,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地方。
“國公向有善飲之名,今次,咱們河洛上下,可要見識一下了。”張培賢笑道。
趙石現在也替張培賢感到難受了,兩人年紀足足差了一半兒,又同爲大將軍,不能過於諂媚,又不能在河洛上下落了自家的威風,這中間的分寸,也夠張大將軍頭疼的了。
趙石就笑,“張將軍,國公什麼的就不用叫了,趙石當年還曾在將軍麾下效命,年紀上也算是晚輩,將軍喚一聲柱國也就是了,咱們這些人,講那麼多俗禮做什麼?”
張培賢愕了愕,接着便笑了起來,“柱國還是爽快,那老朽可就託大了。”
趙石這裡趕緊轉開話題,不然弄出個老哥來,算什麼?我跟你客氣你必須接着,你要是跟我客氣過了頭,那可就對不住了。
“這善飲之名不提也罷,去年時到了吐蕃,喝的差點鬧出笑話,也虧那裡是化外之地,不然御史們可就又有的說了。”
“歸義王與柱國誓同生死,到了他那裡,柱國的酒量再好,也是不成。。。。。。不過,老朽聽聞,柱國去了一趟吐蕃,拘了幾個佛陀入京,怕是吐蕃歸爲大秦治下的日子,也不遠了吧?”
羨慕也好,嫉妒也罷,趙石只是輕輕點頭,“吐蕃那地界要什麼沒什麼,佔了也就佔了,爲我大秦添點光彩而已,算不得什麼。”
無論是張培賢還是韓聰,都深以爲然,他們對吐蕃地域到底有多廣闊,也沒什麼概念,當年或許還會因戰馬的緣故,重視一下,但如今大秦有了幾處養馬之地,吐蕃的份量也就開始急劇消弱了下來。
老眼光了,但這樣的人也不在少數。
幾個人談談說說,卻都沒怎麼提河洛和中原戰事的話題,幾個人都明白,有時間說呢,不急於一時。
來來往往的試探,纔是這會兒的重點。
趙石早有了定計,張培賢等人則非常想知道,趙石此行到底有何目的,朝廷的意思又是什麼。
沒有聖旨,也應該有口諭吧?沒有口諭,也應該有一定的章程吧?但京中亂紛紛的,到底也沒打聽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來,只是將這位晉國公等來了,無的放矢之下,河洛上下的糾結,由此可見一斑。
京官到了地方上,其實就是這麼個局面,消息不對等,讓地方一下便處於了弱勢之中。
很快,一座府邸出現在了趙石面前,這自然就是張培賢駐蹕之所在了,既是中軍所在,也是張培賢的宿處,也同樣是整個洛陽,乃至於整個河洛的中心。
“柱國旅途勞乏,老朽等就。。。。。。。。。”
這個時候,跟着過來的一衆人等,也都做好了告辭的準備,到了晚間,還有一場接風宴,那會兒,才應該是爲晉國公引薦河洛文武的時刻,宴席上,聽到的消息,也許會無比重要。
當然,如果幾位大人將軍能忍得住,還要等些日子,纔會明白晉國公到了河洛,到底想幹些什麼。
不過不等張培賢說完,趙石已經笑着擺手,“都散了吧,張將軍,韓大人,選個清淨地方,咱們單獨聊聊。”
聲音不高,離的近些人立即臉上變了顏色,張培賢眉頭當即皺了皺,韓聰也是措手不及。
趙石說的,都是常理,衆人這會兒確實沒打算留下,過後安頓完畢,張培賢和韓聰也一定會找上門,先談一談。
但說話的時候是真不對,用句俗話來說,沒給主人留面子,主客顛倒,還如此突兀,於禮不合不說,也得罪人,尤其是這樣的場合,一句話不對,意味也就完全不一樣,牽涉到的是,卻是河洛軍政大局。
氣氛一下就變了,離的遠些的人還有些莫名其妙,但核心處的溫度卻在急劇降低。
趙石環視左右,一直帶着的笑容也收斂了起來,目光如刀鋒般閃動,“怎麼?接風宴不是在晚上嗎?還等什麼,都給我散了。”
只是騷動了一下,卻沒人動地方,府門大開,府門前卻寂靜無聲,手足無措者居多,但河洛文武的目光,卻齊齊落在張培賢身上。
晉國公威風再大,威名再盛,河洛這地界,還是張大將軍說的算。
趙石嘴角露出些冷笑,如果這裡是他在主事,衆人的反應自然合他心意,朝廷欽使算什麼,到了他的軍中,也沒說話的份兒。
但事情就是這般,自己成,旁人卻不成,屁股決定腦袋,趙石其實也不例外。
到了河洛,這裡不歸他管,一路行來,其間種種,早已讓他有些惱火兒,畢竟他已經給了河洛上下太多的時間,如今還沒有個樣子和章程,那就真的不怪他了。
再加上,他這個巡訪使在河洛可不是呆一天兩天,這個威風必須立下,只是在等時機而已。
和張培賢對視了片刻,張培賢胸膛起伏,最終還是歸於平靜,趙石在這個時候立威,是他沒想到的,打他的臉,給衆人看,他只覺得火氣在心裡一竄一竄的。
不過大將軍張培賢向來隱忍工夫勝人一籌,當年在魏王麾下如此,在長安同樣這般,這會兒思來想去,也不是翻臉的時候,那就只能忍了。
手微微擺動一下,府門前衆人立即作鳥獸散。
誰都明白,之後河洛是不得安寧了,掃了晉國公面子不說,大帥也被狠狠抽了一下臉,過後怎麼鬧,也是正常。
趙石抽了一下嘴角,兩敗俱傷,也沒什麼好高興的,不過從河洛情形來看,這只是個開頭,不把河洛上下折騰一番,朝廷不滿意,他自己這裡也過不去。
他孃的,半年多過去了,感情你河洛上下,光想着怎麼脫罪了,就沒想着把上上下下整飭一番,給朝廷個交代?
還虧他在路上轉悠來轉悠去的,給了你張培賢從容佈置的時間,到了這兒,你這是給咱看你經營的地盤多牢固呢?
他的不滿,其實已經積攢了一路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