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樣正式的宴飲,歌舞幾乎必不可少。
酒至半酣,輕歌曼舞之間,賓客之間的交談也多了起來,上首三個人說話反而少了起來。
說到底,皇長子李瓊還沒登上儲位,而且,他很年輕,李吉那裡趙石不知道,反正這算是他與皇長子殿下第一次正式見面。
看上去,這位殿下想要營造一個輕鬆的氛圍,來拉近關係,但這麼做,是十分不妥當的,與朝廷重臣的交往,從來是一件嚴肅的事情。”“
只有那些交情深厚的,纔會在歌舞之間,暢所欲言,甚至放浪形骸,因爲那時各人知根知底,又有着共同的利益,所謂志同道合,便多數是如此了。
但皇長子這裡,和趙石絕對沒有什麼交情,甚至交通往來都算不上,擺出這樣的陣勢,只能讓彼此尷尬而已。
趙石此時已經分外清晰的感覺到了這位殿下的稚嫩,甚至這位殿下身上還有着一種儒雅的氣息,於是,趙石心裡便更輕鬆了起來。
可能是這位殿下跟文人交往的久了,又不曾經過多少風雨,聽了身邊之人的胡言亂語,便擺了宴席,來宴請他這位晉國公。
想想當年李全壽少年時的頑劣模樣,趙石覺着,皇家的這些子孫,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龍生九子,各個不同。
有了這樣的觀感,趙石話更少了,當然,這並不一定準確,但給他的感覺就是如此,心裡也有了些評斷。所以敷衍之心頓起。而且。還在心裡想着,如果這位殿下一直這副模樣,就算登上儲位,也是坐不穩當的。
李吉看上去也有些百無聊賴,把玩着手中酒撰,眼神在歌舞姬身上游離,有點心不在焉,不過文人氣度就這點好。絕對不會過於失禮。
歌舞漸歇,李吉臉上笑容立即盛了起來,撫掌讚道:“亂花漸欲迷人眼,殿下這府中啊,老臣以後還是少來爲妙。”
顯然,這位尚書大人已經從方纔的打擊中恢復了過來,又開起了玩笑。
李瓊許是也感覺出了氣氛有點尷尬,揮手讓聲樂退下,“歌舞娛人而已,當不得李大人如此稱讚。以往我在府中無事也就罷了,今後啊。可能還要兩位多多指點,若不來我府中,我怕是要登門造訪了。”
稍表志向,皇長子便又對着趙石笑道:“國公率兵伐夏,半載而建全功,實是令人欽佩,我早想向國公請教西北風物,今日正好,國公可願爲我等解說一番?也好讓我等開闊一下眼界……”
趙石笑了笑,隨即回道:“不敢,要說西北風物,比起大秦來,實是遠遠不如,除了那裡風沙狂野,山川險惡之外,臣也找不出什麼可說的地方了。”
這時李吉卻是插話讚了一句,“風沙狂野,山川險惡,只這幾個字,便已夠了,國公之言,實在精闢。”
李瓊還頷首道:“西夏立國久矣,我大秦與之相爭,多有挫折,非不如也,皆因歷代困於地理,不得存進耳,國公之言,確實切中要害,讓人歎服,可見,國公能領兵滅夏而還,建不世之功勳,非爲運氣使然啊。”
這一唱一和的弄的又是哪一齣?趙石心裡琢磨着,嘴上卻謙遜道:“殿下,李大人,這可是過獎了,說起來,之所以半載而滅夏,不過適逢其時罷了。”
“臣在西北曾聽過一句話,應該是傳自西夏朝堂,說什麼政出元康,令出左廂,其實說的就是西夏國相李元康,以及左廂軍司司主李元翰叔侄二人。”
“兩人一內一外,操持西夏權柄垂十數載,西夏之敗,其實也正由此始,這十數年間,西夏朝堂上下,貪賄橫行,朝野內外,對上諂媚元康叔侄,對下則橫徵暴斂,無所不用其極,百姓苦之久矣。”
“非是趙石自謙,其實換了人領兵,也定能一戰滅之,即便我大秦無意於西北,不出十載,西夏也當暴民蜂起,滅了党項國祚纔是,而趙石不過是上前輕輕推了一下,實不敢居功……”
似真似假的話,趙石認真的說出來,這裡的人卻並無一個能察出其中虛實,無論是李瓊,還是李吉,還有下首的這些小官兒,雖道晉國公有着自謙之意,但未嘗不覺着,實情雖不中亦不遠矣。
這就是沒有經過戰陣的文人對外間戰事的最好寫照了。
這裡的人幾乎都看過朝廷戰報,對西夏戰事的推進各個瞭如指掌,但戰報上的那點東西,又如何能讓這些讀書人真正認識到戰場的可怕和其中的艱難?
李吉掌握戶部久了,許多事情到比旁人知道的多一些,但要說比這裡其他人強到哪裡去,也是胡扯,不然的話,也不會跟兵部撕扯不清。
其實在趙石想來,這些戶部官兒,正應該去押運糧草,櫛風沐雨一番,才能真正體會大軍征戰之不易,而非坐在戶部,光打算盤,動嘴皮子。
趙石所想,當然有所偏頗,尤其是人家李吉,可也做過一任轉運使的人,不過那個時候,可遠遠不如現在,動輒便是十萬數十萬大軍征戰,李吉的這任轉運使,也只是點到爲止,和其他世家子沒什麼不同,熬資歷耳。
文武相輕其實就體現在這裡,職責不同,難免相互牴觸輕視,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矛盾……
相互恭維謙遜了一番,幾杯酒灌下,皇長子殿下臉上已經紅了起來,李吉好一點,不過他們這點酒量,跟趙石真是沒法相比。
宴席進行到這裡,趙石已經有些不耐,想着好像沒什麼大事,不如將這兩位灌倒,也好趁早回府。
他這裡正想着,大事就來了。
皇長子李瓊放下酒撰,笑着對趙石言道:“西北路途遙遙,糧草轉運不便,若我在戶部,當以延州,慶陽囤積糧草,以應不時之需,或者,銀夏之糧米,也可經此轉運各處,不知國公以爲然否?”
趙石愣了愣,瞅了瞅李吉,心想,這是戶部的事情吧?
李吉那邊卻垂下眼眸,好像未聞一般,趙石想了想,忽然便明白了過來。
若說以慶陽,延州來轉運糧草,看上去不無道理,但這點事情,誰都能想到,用不着鄭重其事的提出來,更不用跟他趙石說這個,因爲沒他這位大將軍什麼事兒。
趙石第一個想法,其實就想到了當年慶陽兵變事,正德末年,太子秉政,操持戶部諸事,將慶陽糧草折騰了個一乾二淨,弄的戶部也是烏煙瘴氣,差點釀成大禍。
若是這位殿下入了戶部,以蜀中稻米充於慶陽,延州兩處,再和李吉上下其手,不定又要重演當年故事。
不過轉念之間,他就否了這個想法。
當年李玄持之所以能夠如此肆無忌憚,一來有着種家的支持,在軍中有着根基,二來,他那太子之位當了可不少年了,在戶部根基深厚,才能做的讓人無所察覺。
眼前這位殿下有沒有那麼大的膽子另說,只說他纔剛剛要登上儲位,就算有李吉相助,在戶部也不可能一手遮天。
李吉非是種從端,也不是皇長子殿下的孃舅,犯不上趟這樣的渾水,尤其現在大秦皇位之爭還不見個影子,這位殿下更犯不上做那糊塗事。
這麼一來,趙石也就隱約明白了,這無疑是衝着慶陽,延州鎮軍改編之事來的。
也只有這樣的事,才需要向他這位大將軍開口,得到他的支持。
再往長遠想想,屯糧於慶陽,延州兩處,說不定,就能握住西北各處兵馬的要害,這兩處屯的糧食,必定有大部分是西北各處兵馬的軍糧。
以後勤輜重製約前方將領,這種手段很古老,但同樣十分有效,而現在看來,朝廷也需要用這樣的手段,來掣肘西北各處兵馬。
這無疑是戶部的訴求,趙石再次望向李吉的目光,已經凌厲了起來。
他這裡今天一旦鬆了口,也許明天朝堂上的大臣們就能得到風聲,折匯的罪名還沒定下來,但西北鎮軍的改編之事,已然成了定局。
風聲一出,也許這位殿下,或者是身爲戶部尚書的李吉,必定借這兩處鎮軍改編之時,安插人手,將虛弱到無以復加的兩處鎮軍握在手中,同樣也就算握住了西北各路人馬的命脈……
在朝廷而言,這樣做是有好處的,但反對之聲絕對不會沒有,就像趙石,便覺得西北戰事還未徹底平息,就這麼倉促行事,於大軍士氣有損不說,一旦糧道上出了差錯……那簡直不用想。
一旦李吉這樣的人掌控了西北糧草諸事的決定權,拉前方將領後腿的事情,幾乎必然會發生,李吉向軍中伸手的野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好像,皇長子李瓊也有着這樣的慾望,嘿,不想不知道,這兩位還真是有點志同道合的意思。
(二更,阿草努力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