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大事,廷議並未結束。
之後君臣商議的事情便偏於繁瑣了,依各人職位,而負專責。
實際上,大軍一動,還是兵部,戶部職責最重,回去之後,必定得各上條陳。
不過這一次朝廷動兵,與以往便有不同了。
不管有着什麼樣的提議,也都繞不過在京的兩位大將軍,種遂還罷了,不會在京中多呆,因爲殿前司禁軍那裡千頭萬緒,最需儘早準備,所以年關左右,必須回到軍中坐鎮調度。
大將軍趙石會留在京中多些時日,不過也不會太過拖延,最多也就一二月間,便要動身去西北履任。
而第一站,無疑便是平涼。
平涼已經撤了鎮軍編制,而成了禁軍轄下,往西北,便是慶陽,北邊則爲延州,路途都不算太近,但選擇這裡爲大軍聚集之所在,卻正是合適。
不過依兵部尚書李承乾之見,糧草囤積,最好還是在慶陽,延州兩處。
西北山川險惡,大軍征戰,損耗必重,糧草運送,離得陣前越近,越是有利,這是經驗之談,趙石也是同意。
其實,要是按照趙石的意思,就應該將延州鎮軍副指揮使張承召回京師,西北張家駐守西北多年,對西夏山川定然熟悉非常,讓這樣的人蔘與制定軍略,總應有所得纔對。
不過時間上太過倉促了些,若不想讓折匯獨領兵權,還是不要將其人調回來爲好。
好在,大秦與西夏交戰多年,熟悉西北地勢的老將,在京師也是不少,樞密院中的一些老人,皆是西軍出身,加上,又有着西北山川地圖,到也不虞瞎子摸象,摸到哪算哪。
許多人都說,伐夏之役最終看的還是糧道。
這個趙石也是同意,不過卻也有些不以爲然。
當年和如今沒辦法相比,放在當年,西夏與大秦交戰,往往能夠拖延時日,左右兩大軍司,鉗制南北,讓大秦兵力分散,無法傾力攻於一處。
而今有着歸義王,以及木華黎兩部牽制西夏左右軍司,大秦只需傾力打通河西走廊,下了靈州重地,那麼西夏京師興慶便在眼前。
速戰速決之下,哪裡還會給西夏人拖延的機會?
若是最終給西夏人拖個一兩年,這一仗也不用打了,廣耗費之糧草就足以讓大秦無法承受,還談什麼戰場爭勝?
如果耐下心思的話,戰略戰術其實又能多出一些變化,今年攻打一次,試探一下,明年再次進攻,按照如今兩國實力對比,只需這麼三次,也許西夏自己就崩潰了,而大秦需要參與進攻的軍隊,也可以大幅的減少。
就像幾年前,西北各路人馬攻夏,戰果就不算小,也重創了西夏右廂軍司,前兩年西夏右廂軍司之亂,也由此而來……
若那樣一來,耗費的時日則至少要三到五年的時間。
加上東邊戰事一起,這個年頭很可能還要拖的再長一些,兩面開戰,又都久拖不決,如今的大秦是不是能承受的起,就算是趙石,心裡也不會有那個底氣。
而話說回來了,以如今的大勢,若不能速戰速決,倒不如棄之不顧,開始平定中原的戰爭,所以,此戰的基調早已註定,不會有所更改了。
商議多時,朝臣們才陸續告罪退出乾元殿,如今大事一旦定下,朝臣們不會再做他想,大秦這裡的朝廷政爭,還顯簡單。
若是擱在後周,不定就會有人想着此戰若敗,我能從中得到些什麼,想來想去,其實唯一的法子便是拖住前方將領們的後腿,前方戰敗,後方得利的事情,在後周或是北邊的金國那裡,已是層出不窮。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爲了權位,不擇手段,不顧一切者,大有人在。
大秦朝堂之上,或明或暗的爭鬥並不鮮見,但顯然,蒸蒸日上的國勢,讓想法本就偏於簡單的秦人,還無法想到勾結外敵,構陷於對手這樣的手段。
歸根結底,他們並不是連年戰敗,黨爭日烈的後周,也不是胡漢相爭,你死我活的西夏,金國,更非偏安一隅,得過且過的南唐。
大秦的崛起,已經勢不可擋,無論朝堂臣子,還是販夫走卒,都已經感覺到了這一點,他們的心態,與其他諸國之官吏百姓,都有着明顯的區別。
而在事關社稷的軍國大事上,一旦有了決議,對於這些朝堂重臣來說,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盡心竭力,將自己手中的事情辦好辦成,而非是頭一個就想到,在此事上怎麼來打擊政敵。
換句話說,每一國,每一朝代,在朝堂上都有着屬於自己的特點,風氣一旦形成,就很難改變,後世之評價,也多是依照這樣的風氣而來,比如說風氣好了,便是君明臣賢,風氣壞了,便是主昏臣庸。
話說的有些遠了,回到正題。
直到同門下平章事李圃和樞密使汪道存結伴而出,在殿門之前,兩人互相施禮告辭。
看着彷彿瞬間便蒼老了下來的汪道存,李圃嘴脣蠕動,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化作了一聲長嘆。
“汪兄,多多珍重。”
汪道存苦澀的笑着,回禮道:“汪某爲官數十載,也該是過些清閒日子的時候,過後自有辭呈上達,到時還請李兄念在多年同僚的份上,在陛下面前轉圜幾句,汪某……唉,不想卻有今日,李兄大才,任重道遠,以後也請珍重。”
李圃微微點頭,還想說什麼,但又止住,只是默默又是一禮,便掉頭去了。
汪道存望着李圃的背影,心中苦澀難言,半晌,才又緩緩擡頭,望向在冬日陽光之下,閃閃發光的乾元殿牌匾,目光久久不曾離開。
直到旁邊送出來的太監,覺着這麼站在乾元殿門前,不太合適,輕聲提醒道:“汪大人,汪大人,咱們是不是……”
汪道存愣愣的回過頭,眼圈卻已經泛紅,聲音嘶啞道:“就走,就走。”
一邊說着,一邊低垂下目光,蹣跚的移動腳步,脊背卻已無法控制的佝僂了下去……
最後一搏,終究是一場空……
而趙石此時還留在殿中,羣臣離去,殿中安靜了下來,成武皇帝卻沒有一絲的疲憊,說話也隨意了起來。
揮手屏退殿內宮人,成武皇帝帶着一絲興奮,不過說話的語氣還是有了幾許惱怒,“沒想到,汪真如竟如此不知進退。”
趙石抿着嘴脣,這話他可不願意接,不管怎麼說,身爲樞密使的汪道存都乃武臣之首,私下裡說說也就罷了,在皇帝陛下面前,還是不要輕易議論爲好。
不過皇帝陛下也只是嘮叨一句罷了,若是當年正德年間,一朝樞相,也算是舉足輕重,而到了景興一朝,樞相的權勢便漸漸消弱,直到如今,卻已好像無足輕重一般了。
實際上,這也同樣意味着,樞密院權力的變遷,漸漸失去對外間將領的掌握的樞密院,權力自然而然的便來到了一個低谷。
在這個上面,也沒什麼好說的,樞密使汪道存纔能有限是一個方面,另外最重要的還是大勢所趨,即便是兵部,也在受着這樣的衝擊。
而在兩朝皇帝明顯幫扶之下,卻差不多快將樞密院架空了……
皇帝陛下的注意力明顯不在汪道存身上,這一句,更像是在發發牢騷。
此時,皇帝陛下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體,來到殿中,來回邁着步子,趙石也跟着起身,侍立於一旁。
趙石心裡也明白,之前多少佈置,費了多少口舌,其實不過就是爲了這一次廷議,相比之下,皇帝陛下耗費的精神,恐怕是他所不能及的,所得到的成就感,滿足感,估摸着也是翻倍。
而皇帝陛下還年輕,這樣興奮的勁頭,卻是在消化着那種很容易讓男人上癮的,權力所帶來的暢快感覺。
直過了半晌,皇帝陛下才又問道:“愛卿準備了幾年,給朕個實話,這一戰將耗費時日幾何?”
還是心裡沒底……
趙石沉吟了一下,道:“臣不敢欺瞞陛下,這個還真說不太好,不過,若戰事順遂,依臣之猜想,明年冬天來臨之前,戰事也就結束了。”
皇帝陛下一下擡起頭,“這麼快?莫要糊弄於朕,雖未親眼看過,但西夏那裡的情形朕還是曉得的,山川阻隔不說,多有堅城要塞攔在那裡,大軍一路過去,也不知要耗費多少時日,怎可能數月之間平之……愛卿這是爲安朕的心嗎?”
趙石道:“臣不敢妄言,微臣說的是戰事順遂,一旦西夏左右兩大軍司覆沒,所謂兵敗如山倒,可供西夏人騰挪的地方也就沒多少了,過了靈州,西夏都城興慶一舉可下,實際上,西夏人所據之地,並沒有多大,陛下試想,從慶陽到長安,也不用多少時候就到了呢,而從靈州到興慶,路途卻是更短。”
“當然,若是戰事不利,有了什麼波折,那這個冬天,對於前方將士來說,可就難熬了,耗費之糧草物品,也將倍增,所以,微臣也只能盡力,在冬天之前結束這場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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