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木華黎等人離開之後,大帳中一片寂靜,少女們早已瞧瞧離開,屍體被迅速拖走,蒙古王子朮赤被交給了他的隨從,並在克烈部的威壓和安撫之下,沒有再流出鮮血,蒙古人們憤怒而仇恨的回去了自己的帳篷。
可以想見,也許就在明天,蒙古使者便會離開克烈部,他們不會在這裡停留太久了。
寂靜之中,有着苦澀的味道在汗帳中傳播,有的人甚至在想,大汗確實老了,蒙古諸部的使者含恨而去,而漢人的使者也憤怒的離開。
克烈部剩下了什麼?兩邊不想得罪,卻將兩邊都得罪的狠了……
貴族們的酒意皆已散去,臉色卻都很難看,他們面面相覷,目光四處遊動,本應該一場歡飲,卻弄的血腥味兒十足,死的還是蒙古使者和汗帳卡蘇,之前進入帳篷的時候,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
成吉思汗鐵木真雖然率兵南下,去進攻金國,但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他一定會震怒非常,到底會做出什麼,誰也無法預料。
而漢人負氣而去,他們的那個主人,桑昆王子的安達,又會怎麼想呢,還好的是,那個尊貴的人離的很遠,對克烈部的威脅並不大。
當然,深想一下的話,也說不上什麼好壞,若是離的近一些,也許結果就截然不同了呢……
汗帳中每個人都是糾結無比,但每個人都清楚,今晚發生的事情,很可能關乎克烈部的未來。
安靜的汗帳,氣氛凝固非常。
王罕疲憊的扶着桌子,面容看上去蒼老無比,沒有憤怒,沒有威嚴,只有深深的無奈在他臉上游走。
克烈部的悲哀在於,他們和成吉思汗鐵木真共同存在於一個時代。一片草原,無論這個時空怎麼變幻,但克烈部好像並未逃脫出歷史的輪迴。
克烈部在經過了強盛一時之後,迅速的衰弱了下來,克烈部的前途現在看上去,只能用淒涼和渺茫來形容。
草原是如此的遼闊,但好像卻已經沒有了克烈部的立足之地。他們的身後的崛起的蒙古諸部,和他們面對面的是征戰了幾年。差點耗盡克烈部最後一口元氣的乃蠻部。
即便他們戰勝了乃蠻人,現在看來,他們也將面對西邊進入草原的漢人,那可能是更加強大的一支力量,經過方纔的一幕,他們甚至覺得,漢人的力量,要比身後的蒙古諸部還要來的可怕三分。
強大的漢人帝國,也許就要恢復傳說中天可汗的榮光了吧?
王罕的目光在衆人臉上逡巡。但聞到的看到的,都是和畏懼和迷茫,他輕輕搖了搖頭,擺擺手。
嗓子有些嘶啞,“都回去吧,不要阻止那些使者離開………”
說到這裡,自嘲的一笑。心想,現在克烈部還拿什麼去阻擋這些人離開呢?
“父汗……”桑昆急道,他已經開始爲自己的軟弱而羞慚,如果能再堅定一些,事情絕對不會走到這樣一個地步,而帳篷中發生的一切。他並未盡力去阻止什麼,因爲他太過相信自己的父親的力量和威嚴了。
但現在看來,父汗真的老了……
桀驁的使者們,絲毫也沒將克烈部的汗王放在眼中,主人徹底淪爲了旁觀者,幾乎被使者們忽視,就像現在克烈部的處境一樣。難以言喻的屈辱感覺,瀰漫在桑昆的心中。
但他將要出口的話被王罕打斷,“我的孩子,你留下來,我有話對你說,其他人都回去吧,記住,長生天在看着我們,他仁慈而慷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們的身上,所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樣的安慰,並不能使貴族們心裡安寧,他們雖然順從的魚貫而出,但當晚,不論是蒙古諸部使者的帳篷裡,還是木華黎的軍帳之中,都接二連三的來了一些人,隱晦的表達出自己的敬意。
克烈部的人心已經開始散了。
翌日,當蒙古使者們默默離開之後,在隨後的一些日子裡,幾個部落紛紛東遷,離開克烈部,一如當年的許多部落一樣,他們去追隨鐵木真了。
和蒙古人不同的是,木華黎拒絕了那些投靠的貴族,他身負大帥重託來到這裡,已經將事情辦砸了。
既然已經犯下錯誤,那麼就不能讓錯誤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去,既然已經開始和蒙古諸部敵對,那麼就不能像對方那樣行事。
鐵木真收攏各部的部衆,在他壯大的過程中,是很重要的一環,但留下的名聲其實並不好聽,往好了說,是威名顯赫,讓衆人紛紛來投,但換個說法來看,他收攏的部衆,都從哪裡來呢。
他的安達札木合的部衆,他的義父王罕的部衆,他都來而不拒,所以,其人雖受擁戴,但所有人心裡都明白,這是一個無情而又深具野心的人……
所以,將目光放的遠一些的話,木華黎不會收留這些投靠之人,他要給大秦在這裡留下一個好名聲,與成吉思汗鐵木真完全相反的名聲。
而這,也算是他給克烈部傳遞出的最後一絲善意,異日,總有一天,他會統兵來到這裡,到了那個時候,要麼降服,要麼去死,沒有第三條路供人選擇了……
這些都只是後話,暫且不提。
當汗帳中最終只剩下父子二人的時候。
桑昆終於憤怒的道:“父汗,鐵木真就像一隻餓狼,他看見的獵物,立即便會撲上去撕咬,爲什麼您還那樣偏袒於他?要知道,現在的克烈部已經不是以前的克烈部了,如果鐵木真來到這裡,我們就一定會成爲他的獵物的…………”
王罕並未因兒子的冒犯而發怒,他深深看着自己的長子,緩緩坐直身子。
“我的孩子,不要讓憤怒矇蔽你的雙眼,鐵木真孩兒是我看着長大的,他是怎樣一個人,難道我還會不清楚嗎?”
“當我的安達也速該將他的兒子帶到我面前,並認我爲義父的時候,我便明白,這個站在我面前,卻一點畏懼軟弱以及哪怕一絲的親近也不曾流露的孩子是一個多麼倔強而又無情的人。”
桑昆錯愕,他在父親口中聽到過許多次當年的故事,但沒有一次是這樣說出來的。
“那父汗您還……這都是爲什麼?”
雖然沒頭沒尾,但王罕明白兒子的意思,他笑了起來,“你知道外面的人怎麼說我這個克烈部的汗王嗎?”
桑昆抿緊嘴脣沒有說話,雖然沒有人敢在他耳邊說父親的壞話,但那些傳言,他還是知道的。
王罕不以爲意的笑笑,接着道:“他們說我是個殘暴的人,我的叔叔們,我的兄弟們,多數都死在了我的手裡,我的雙手沾滿了血脈至親的鮮血……”
“但他們怎麼知道,當年叔叔們是如何羞辱於我的,我的兄弟們又懷着怎樣的惡意注視於我,就算是我的父親,也厭棄於我,只因爲我幼年曾經當過蔑兒乞人,塔塔爾人的奴隸,只有也速該安達與我友好……”
“他幫助過我很多,卻絲毫不求回報,我這一生,兄弟雖多,但只有也速該安達,纔是我真正的兄弟。”
“我幫助鐵木真,不是看他強大而又賢明,而是看在也速該安達的份兒上,我步步退讓,幫助鐵木真成爲乞顏部的首領,幫助他奪回自己的妻子,幫助他戰勝他的仇敵,幫助他得到金人的冊封……”
“我已經做的夠多了,如今的克烈部,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連鐵木真的孩子,都可以在我面前肆無忌憚的羞辱克烈部的客人,我這個汗王已經不配成爲克烈部的汗王了,但我對和速該安達的兄弟之情,卻沒有任何愧疚的地方。”
桑昆訥訥的看着自己的父親,這樣的父親,讓他分外的陌生,卻又是那樣的真實……
“我的孩子,應該是爲克烈部打算的時候了,就讓我來爲克烈部做最後一件事吧,你今晚便去尋忠心於你的首領們,告訴他們,你要離開克烈部,請他們跟隨於你。”
“如果趕得及的話,可以和那些漢人一起離開,不要說話,聽我說完………如果你想安穩而又富有的度過一生的話,就去尋你那位安達,投靠於他,並將你的女兒嫁給他,只希望,那會是一個與鐵木真完全不同的人吧?”
“但如果你想作爲克烈部的汗王,讓克烈部重新恢復興盛的話,那就繼續與乃蠻部爭奪草場,搶奪他們的部衆和妻女,但沒有那些漢人相助的話,會分外艱難,所以我建議你還是將女兒嫁給你的安達,與他成爲牢固的盟友,不要想太多的事情,就像我和也速該安達那樣交往,你會得到一個真心對你的兄弟的。”
“而我,則留在這裡,爲你擋住來自東邊的風雪,放心吧,鐵木真不會拿我這裡老人怎麼樣的,只要我這裡,他便要顧忌名聲,不敢越過我去攻擊於你……”
說到這裡,王罕長長的嘆息了一聲,“可惜啊,我已經不年輕了,不然的話,以後一定會常常去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