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自然是喝了個天混地暗,就是李玄瑾也是趙石給扶回房間的,此時已是深夜,屋子裡杯盤狼藉,石頭娘還沒有睡,幫着他把屋裡收拾完,這才各自睡去,一夜自也無話。
第二日便是清明,其他兩個人昨晚都喝的太多,天剛矇矇亮之時都還睡的正香,唯獨楊倩兒沒有飲酒,兼又頭一次出門兒如此之遠,晚上睡的便很不踏實,此時翻來覆去的便已經醒了的。
聽見外面有了響動,立時便翻身坐了起來,住在別人家裡,又是個女兒家,昨晚連外袍也沒有脫就睡下了的,站起身來,接着微光,手忙腳亂的上下整理了一番,沒有丫鬟幫她,自然是手忙腳亂了,整理了半天,這才推門兒出去,外屋兒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的聲音,若不是方纔她聽的真切,這時還以爲自己聽錯了呢。
瞅着黑咕隆咚。靜地有些滲人的屋子,楊倩兒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這心跳的也歡實了起來,緊走了兩步兒,也顧不得什麼東西撞了小腿兒一下,鑽心的疼痛。一把便把外門推開,像驚弓之鳥般用平時少見的敏捷竄了出去。
“啊。”一聲短促的尖叫,隨即被她自己用手唔將後半段給捂在了嗓眼裡面,因爲院中地人影轉過身來,臉上雖然依舊沒什麼表情,但接着濛濛的光亮,楊倩兒還是看出來了,站在那裡的不是什麼鬼怪。正是那個小了自己幾歲,說話有些無禮,但又好像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他一樣,喝起酒來像個酒桶的趙旅帥,趙大人。
“你。。。;立即怒從心起,質問道。
“這裡是我家,不是京師的宰相府。”趙石的話依舊簡單而少波瀾,每天早晨練氣已經成了一種習慣,那種自身不斷強大的感覺讓他欲罷不能,只是看樣子今天早上地功課算是做不成了。
見對方開口說話。雖然話語間很是有些蠻橫的樣子,但楊倩兒的心情還是迅速平定了下來,腦子也恢復了靈光。“你連我的身份也知道了?”
趙石心裡嘆了口氣,和人羣呆的久了,如今的他那種生人勿近的氣息已經淡去了很多,也能試着與人交談,這一半兒是是環境所迫,另一半兒卻是他自己的努力了。要不然這樣的情形放在前世。他多數是轉身就走的了。現在卻是放下端了半天地練氣架子,轉過了身來說道:“名傳京師的才女。當朝宰輔的孫女,又是和景王殿下一同來地,名字也沒變,這有什麼難認的。”
楊倩兒的眼珠兒轉了轉,卻是想起了昨晚未竟的話題,這時有了機會,哪裡還按捺的住自己的好奇心,立即轉了話頭兒道:“你真地和李金花李將軍一起作戰過?”
想起慶陽之戰,趙石已經覺得十分遙遠了,這一年多以來回鄉,剿匪,建軍,學武一系列事情下來,卻要比前世時少了幾分地兇險刺激,多了幾分地精彩,讓他感到十分的充實,時刻跟隨他地孤獨寂寞之感也少了很多,至於那狗屁的慶陽之戰,甚至是前世的許多事情,他已經很少想起了。
聞言微不可見的笑了笑,“慶陽之戰李將軍身先士卒,英勇無畏,衆軍士敢死效命,勉強建功,憑的多是一腔血勇和那麼幾分運氣罷了,也沒什麼好說的。”
聽了他的話,楊倩兒自然十分之不滿意的,撇了撇小嘴兒,昂首挺胸,邁着八字步兒,繞着趙石轉了一圈,這才說道:“朝廷砥報我。。。。。.西賊的鐵鷂子,李武將軍陣斬賊首野利齊,這些都是一語帶過,看着便讓人氣悶,你也是在場之人,快跟我說說當時的情形,不會是那時你嚇得只躲在後面,什麼都沒看到吧?”嫩白的小臉微微揚起,滿臉都是期盼之色,哪裡還有半點在京時的矜持
最後還用上了小小的激將法兒,可見其心中之急迫了
不過急切之下,卻是朝趙石越靠越近,一股處子的幽香微微飄動,縈繞在趙石的鼻端,十分的好聞,她原也不會這般沒有警惕之心的,不過自從聽說趙石比她要小上幾歲,雖然趙石看上去十分高大魁梧,不過既然知道了他的歲數,那臉上的稚氣卻是越看越是明顯,防範之心也便少了幾分的,要不然以他的家教,雖然這裡不是相府,也不會和個男子單獨對話的。
趙石不由自主翕動了一下鼻端,腳步卻微微移開了些個,臉色也沉了下來,淡淡道:“我勸你還是不要問了,光我們趙家村出去的民壯便死了十幾個,其餘更是人人帶傷,我也只不過是僥倖未死罷了,說起來這些軍功都是大家用命換回來的,大家活下來官升一級,死了的呢,留下些孤兒寡婦,我們村子還是好的,活下來的人多些,這些孤兒寡婦便能照看的周全,旁的村子可就沒那麼幸運了,一個村子出來三五十人,回去的只有兩三個,現在趙家莊這般的興旺,還不是因爲臨近的村子男人們都死在了慶陽,朝廷給的那點兒撫釁好乾什麼的,孤兒寡婦的生計艱難,這裡有五百禁軍,男人多些,所以纔來這裡找個依靠嗎?
要說打仗沒有不死人的,也怪不得旁人,是他們運氣不好罷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一百壯士雨夜襲營,說的輕巧,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是一百三十二個,當時天氣冷,在路上就凍死了四個,你還要問嗎,好,我跟你說,之後襲營的時候大家分爲五隊衝進去的,天太黑,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的,大家分頭殺人,運氣好的大殺一番衝出來,運氣差的都死在了那裡,一共死了二十八個,還有十六個傷重的,淋了一夜的雨,那十六個人一個都沒保住,加起來一共死了四十八個。
嘿,一百壯士?我看朝廷那些人眼裡只有李金花和李武吧?還有什麼要問的?一個京師來的大小姐,卻問這些兵兇戰危的事情,我看你還是趕緊回京師作你的才女去吧,要不然就學那李金花,上陣殺敵?僥倖不死的話,擋不住也能弄個將軍作作的。”
說出這些話來,趙石只覺心中一暢,前世時這些話也只是在心裡想想,這個時候肆無忌憚的說出來,雖然面前的聽衆只是個不知世事艱難的小姑娘,但還是覺得爲之一快。
楊倩兒卻是被他的語氣和所講的內容給嚇到了,就像是後世的那些追星族一樣,若是他們見識了那些明星或是名人的爛生活,以及他們內裡的粗淺和無知,可能便不去追什麼星了。
撕開那些華麗的面紗和裝飾,慶陽一戰中那血腥和殘酷的一面被趙石一下襬了對方的面前,小姑娘平日裡聽到的見到的都是李金花怎樣怎樣,李武怎樣怎樣,至於那些殺伐的殘酷沒有人向她提起過,也許根本沒有人想到過的,一下子便被對方話裡那充斥着的死亡和血腥嚇住了。
本來雪白的小臉又白了三分,腳步漸漸往後退去,這時她心裡亂糟糟的,也不知是震驚多些,還是驚恐多些,一股沒來由的傷痛漸漸在心底浮起,這是女人母性的直接體現,要不怎麼說女人總要比男人心軟呢,眼圈兒一紅,這淚水已經開始在眼睛裡轉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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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石左右看了看,把這個小姑娘逗哭了可不是他的本意,天可憐見,他只是想着把這個相府的大小姐嚇的轉身就逃來着。
這大清早的,院子裡就他們兩個,若是被起來的人看見了這樣的情形,好像怎麼說也不怎麼對頭的,不過以他的心性,也找不出什麼轉輪的話兒來,索性一轉身,幾步便進了屋裡,順手把門也給關上了。
門聲兒一響,算是驚醒了滿心紛亂的楊倩兒,眼前那個嚇唬她的傢伙竟然已經不見了,腦袋轉悠了一下,周圍黑濛濛的,一點聲響也沒有,幾乎是瞬間,醞釀了半天的眼淚就已經沒了,好像周圍隨時會出現什麼鬼啊怪的能把她拖走一般,幾乎是本能的,三步並作兩步,已經撲到了屋子的門口,“啊,開門,你別走,快讓我進去。。。。。。。”
院子中清晨的寧靜立即被這聲充滿了恐懼的尖利聲音弄的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