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先是按照即定的安排去了安定。
安定是綠林以外的另一座大城,因爲附近有一片規模不算太大的森林,所以房屋以木石結構爲主。
它在綠林的另一邊,必須穿過綠林才能到達。
進入安定,又是一番忙碌。
由於建築材料不同,安定雖然離震中稍遠一點,但受災情況比綠林更嚴重。
許問他們到達的時候,還有很多人被埋在廢墟里沒被挖出來呢。
許問帶着工匠們以及向前等人立刻開工,居民的挖掘進度立刻快多了。最關鍵的是,有了他們堅定的動作,人心穩了下來,他們止住哭聲,默然行動,一具又一具的人體從廢墟中被翻了出來,擺在了一邊,等着有限的大夫救治。
哭聲不止,泣聲不住,讓人心情非常低落。
每到這種時候,許問就會按一按胸口。
那裡放着連林林臨走時突然想起來,遞給他的一個小罐子。那是之前她在別的村子裡買的桂花糖,她吃了一半,還剩一半。現在留給許問,讓他甜甜嘴兒,甜甜心。
——那個時候,連林林說得很認真,一路走過來,沒人的情緒不會受到災難的影響。
許問很珍惜,沒有吃,只是把它放在胸口離心臟最近的地方。每當這種時候,他只需要伸手摸一摸,心情就平穩多了。
救災過程中,他們遇到一處山石崩落的情況。
落下的山石堅硬而巨大,用人力很難移走。最關鍵的是,石頭落下時砸中了一個民居,房子裡有人,隱約還有呻吟聲,明顯是活着的。
這種情況肯定要抓緊處理,但這石頭……
許問正在思考,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有人在他旁邊說:“我來。”
許問回頭一看,又驚又喜:“你怎麼回來了?”
李晟從許問身邊過去,蹲下身檢查現場情況,嘴裡說道:“我把查先生送回去就回來了,我就知道少不了我的。”
“查先生呢?見到了……特使嗎?”介於周圍環境,許問含糊了一下。
“不知道,應該見到了,我不清楚。我把人送到就走了,沒多呆。”李晟用尺矩量起了石頭,動作非常熟悉,嘴裡回着許問。
許問沒說話,想起了以往在小說電視裡看見過的情節。
所有當皇子的,都迫不及待想要親近自己的父親,也就是皇帝。皇帝的恩寵代表他們在其他人眼裡的地位,以及能夠因此獲得的東西。
但李晟不一樣,他去了就回,純粹只是完成許問的託付,根本沒有藉此獲得什麼的意思。
這跟正常情況完全不一樣,但是……很好。
許問笑了,拍拍李晟,跟他討論起正事來。
爆炸聲響,沉悶而穩定,石頭被穩穩地炸開,周圍搖搖欲墜的牆壁幾乎動都沒動一下。
李晟對這項技能的掌握越來越熟練了。
但情況並沒有因此轉好。
災情非常嚴重,他們遇到了跟綠林同樣的問題——災民無處安置。
而且,由於這裡的情況比綠林要更嚴重一點,所以疏散安置的需求更加迫切。
傷亡嚴重,屍體需要快速處理,傷者也是一樣。
尤其是屍體,不處理的話很容易引起疫情,那時候又是更大的災難。
許問去跟安定的縣令商量火化事宜,縣令一聽臉色就變了,連忙搖頭:“不行不行,怎麼能這樣?人死要入土爲安,火化了就沒了!”
“必須火葬。”許問也很堅決,“屍體太多,入土一樣會滋生細菌,引來病毒。”
縣令根本聽不懂細菌和病毒是什麼,只管擺手,不管許問怎麼說都不同意。
許問猶豫了一下,正想拿出金印來強迫執行,一支隊伍策馬揚鞭,闖進了安定。
爲首那人一眼看見縣令和許問,縱馬衝到他們面前,翻身下來,掏出一個黃色的卷軸,呼啦一聲展開,大聲道:“陛下御旨!”
縣令的臉色馬上就變了,撲通一聲當場跪下。
安定也是下了雨的,地上一片泥濘,他就直接跪在泥水裡,完全顧不上才換的乾淨衣服。
不僅是他,周圍其他人也跪倒了一地,最後只剩兩個人站着,一個是頒旨的特使,一個是手上剛剛拿出金印的許問。
金印如同皇帝本人,確實可以不用跪,特使一點頭,沒說什麼,開始宣旨。
這次的聖旨比許問想象的更白話一點,很容易聽懂。
它主要分三項,第一,綠林安定等一共十五城的屍體就地火化,不得入土安葬,以免疫情。
第二,綠林安定兩城存活的人員裡,所有的孤寡獨戶全部遷移至逢春安置居住。
第三,全面搜捕血曼教徒,自首者輕罰,舉報者重賞。
聖旨一到,許問之前跟縣令的爭執就成了定局,不需要再有什麼說法了。
沒過一會兒,安定就建起了火化場,挖了深坑,堆起了柴火,一具具屍體被扔了進去。
這對安定的震動無疑是非常巨大的,古代人講究入土爲安,認爲只有埋進土裡,靈魂才能安息。
這樣被火化,是不得好死啊!
做鬼也不得安生!
但是皇帝聖旨,誰能違抗,誰敢違抗?
在這個世界,皇帝是天子,也是神。
所以一時間,整個安定哭聲震天,慘到無以倫比。
但特使是帶着聖旨來的,郎心如鐵,按着縣令讓他下令。
縣令顫抖着聲音宣旨,聲音被震天的哭聲壓了下去。
許問緊緊地抿着嘴脣,胸口起伏着。
他建逢春城的時候來過安定,但跟這裡一點不熟,城裡的居民他一個人也不認識。
但此時,人們的悲痛太過強烈,他幾乎感同身受。
他們哭的只是火化這件事嗎?
並不是。
他們哭的是巨大災禍帶來的恐懼、哭的是已經逝去的親人、哭的是不可預知的未來。
縣令也哽咽了一下,緊接在火化的命令之後,又頒佈了遷移的旨意。
他扯着嗓子,終於壓倒了一部分哭聲。他附近的人們愣了住了,面面相覷。又過了一會兒,有人試探着問:“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不意思的,多簡單?你家人口還多的,可以留下來。只剩一人的,全部搬去逢春,以後就是逢春人了!”一個衙役不耐煩地回答。
許問原以爲這道旨意會讓大家安心一點,沒想到旁邊幾個人剛一聽到,就愣住了,接着一個壯漢大喊道:“不行,我不走!我生是安定人,死是安定鬼,我纔不去什麼逢春!”
一時間,響應者衆,好多人聽見這道聖旨,反應都非常強烈。
他們死也要留在安定,沒人願意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