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起下了車,走上城中大道。
那輛馬車遠遠綴在後面,緩緩行走,其他的車上下來了一些人,分散進了人羣裡,車隊則先一步往行宮的方向去了。
路是石板路,切割得整整齊齊,打掃得乾乾淨淨,走上去穩穩當當,是上好的路。
道路兩邊栽着胡楊樹,雖然時間還短,尚不能成蔭,但入眼皆是綠意,一點也不枯燥。
樹下有水渠,沿着道路緩緩流淌,水流非常清澈,除了少量飄落下來的樹葉,沒有一點垃圾。
胡楊樹後面修着房子,幾乎全是兩到三層的小樓房,臨街的窗戶後面依稀可見人影,偶爾還有孩子的笑聲。
一羣孩子拿着木製的玩具,奔跑打鬧着跑過來。一輛車從他們身邊經過。
人與車各行其道,並不用擔心撞上。
這羣年幼的孩子撞上另一羣年紀比較大一點的男孩女孩,他們背後揹着木板,腰畔掛着小包,手裡還捧着本書,像是才下學回來的。
皇帝的目光落到他們身上,那羣孩子一邊說話,一邊走到他們跟前。
依稀可以聽見他們的對話,他們正在爭論一個話題。
一個男孩正在說:“光線折射到水裡,所以我們看到的魚實際不在它應該在的位置。”
“這誰不知道,但是魚在哪裡,要算的不是這個嗎?”另一個女孩回答。
皇帝聽得驚呆了,忍不住問許問:“這是他們在學堂裡學到的東西?是真的嗎?”
“對,他們應該才上完格物課,剛纔放學。”許問的目光也在跟着這羣少年少女走,帶着笑意。
“光其實是直線射過來的,經過水和玻璃等透明的物體時,會發生偏折……”許問給皇帝簡單介紹光和光的反射折射等基本原理。
這些其實都是普通人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景象,所見所聞處處可以證實,並不算很難理解。
但同時,它也是需要經過思考總結才能得出的結論,皇帝以前還真沒有聽過這麼簡單明瞭肯定的陳述。
他聽得有點怔神,光的折射相對來說比較難理解一點,他多問了兩句,許問索性直接走到水渠旁邊,伸手進水,給他示範。
這同樣也是一眼即明的事情,皇帝迅速瞭解了,忍不住自己也把手伸進了水裡,看見手指在水中的彎折,玩得有點不亦樂乎。
過了一會兒,他直起身子,劉總管連忙上前,給他遞上帕子。
皇帝一邊緩緩地用帕子把手擦乾,一邊看着那幾個孩子遠去的背影。他看見了他們穿的衣服,突然問道:“那是什麼料子?他們是什麼人?”
“那是細麻織的帆布,是西漠這邊一位婦女發明的,現在基本普及到了整個逢春,在周邊的城市裡也很受歡迎。”
這時前面正好是一條商業街,街邊一層往外伸出棚子,裡面是店鋪,賣什麼的都有。街頭第一間就是布商,棚子下面捆紮着一匹一匹的布料,大部分都是深藍淺藍,許問非常熟悉的顏色。
許問領着皇帝走過去看,還沒走到時,皇帝有點疑惑地問:“這布怎麼就這樣放着,不怕弄髒?”
“這種帆布織法很多,有棉有麻,有粗也有細。放在外面的這些是厚織的麻帆,防水性很好,但很粗糙,用途比較多一點。可以用來做衣服,也可以用來遮蓋貨物,做個臨時的防雨的功用。”許問介紹。
這時代物資緊缺,帆布可以遮雨,但只用來遮雨的話就太浪費了。
最開始建城的時候,許問帶了點現代過去的大手大腳,用帆布來覆蓋一些貨物,結果沒過多久,他就發現有人來偷。
這些小偷還挺有趣的,他們知道這帆布是用來做什麼的,偷了布,又編了一些草蓆,胡亂蓋在貨物上面,用來頂替。
只不過這些人是做了頂替,但偷竊之事還是不可不查。
結果查到最後,大家都有點無語。
那是一些貧民做的,是逢春最窮的一些人。
他們把這些厚而粗糙的布偷走,費盡力氣剪裁開,裹在身上做了衣服。
那布穿起來當然很不舒服,硬梆梆的,活動都不方便。但對於他們來說,能夠蔽體已經很好了。
他們心思倒也不壞,至少知道用草蓆頂替帆布,只是這行爲……
許問聽到回報之後,有些驚訝,又陷入了深思。
從此,他取消了所有的帆布覆蓋,全部用草蓆之類更便宜的東西代替,同時讓秦織錦進一步開發便宜結實的布料,低價提供給逢春平民。
漸漸的,新式帳布不僅作爲勞保服普及在了逢春的工匠中,也穿到了更多的普通迴流難民身上。
在逢春城,衣食住行的衣之一項,已經基本上解決了。
許問隨口把這個故事講給了皇帝聽,領着他去看各種不同的布料,細棉的、粗棉的、細麻的、粗麻的,各種價格、厚薄程度,等等等等。
皇帝一邊聽一邊看,偶爾轉頭,就能看見鋪中夥計和街上行人穿着的衣服,確實跟許問說的一樣,基本上已經普及出來了。
布鋪旁邊是成衣鋪,擺放着各種成套的衣褲,有長款有短款,各種料子的都有,看上去簡直有點像現代的牛仔服專賣店。
皇帝摸着這厚實的料子,突然興起:“我能穿嗎?也給我來一套吧?”
許問一愣,勸阻道:“肯定沒有您慣穿的這些舒服的。”
“沒事,我也不是沒有吃過苦的人。”皇帝卻非常堅持。
那輛馬車就跟在後面,劉總管服侍着皇帝上車更衣,許問沒進去,在外間候着。
結果沒一會兒,皇帝的聲音就傳了出來:“不,不行,太扎人了。”
這在許問的預料之中,他笑了一下。
皇帝也許確實是吃過苦,但他的吃苦,跟那些連蓋貨帆布都要偷回去穿的人肯定是不一樣的。
又過了一會兒,皇帝走了出來,穿的還是淺藍色的細棉布服,就這樣,他還彷彿有些不適地轉動着脖子和手臂,明顯只是勉強穿上的。
“朕還是井底之蛙了啊……”他嘆了口氣,摸摸身上的布料。
“走吧,咱們繼續看看。”他停止了多餘的小動作,再次下了車。
許問看着他的背影,聽見劉總管在旁邊小聲說:“還是有點扎人,關鍵是有點緊,但陛下說就穿這個,到時候再說。”
“陛下仁厚,願體萬民之苦。”許問這話說得真心實意。
“體不了,沾個邊。”皇帝在前面聽見了,轉頭笑語。他站在馬車下面,陽光落在他身上,勾出一道金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