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文物小組的成員繼續按步就班地進行測繪,許問一直跟在旁邊沒有離開。
說到底,他對現代技術的瞭解遠不如傳統的那些,相對來說也算短板,還是想盡其可能地補足一些的。
他剛纔亮了精準目測這一手,文物局的這些人也被震住了。再加上名義上來說,許問仍然是這個項目組的負責人,宋繼開一開始也着重介紹過,所以大家對他還是挺尊重的,基本是有問必答,不厭其煩。
測量到某個角度時,許問再次展示了自己超凡的能力——也是身爲一個人的能力。
這座側廳是木石混合的建築,左側第一間房的某個角落遭到了嚴重破壞。
原因很複雜,綜合了多種因素,包括地殼運動、植物根鬚拉扯、潮溼腐朽等等。
之前許問稍微清理過一些蔓生的植物,但這裡他沒有大動,因爲根部侵入太深,與原材料混在一起,很難分開。稍微不注意,就會造成二度破壞。
這複雜的損壞情況給測繪造成了巨大的干擾,原來的材料跟後來的入侵物混合在一起,機器很難辨別出來。
葉思子從各個角度反覆試了很多次,最後還是不行,只能搖搖頭,說:“算了,這部分放棄吧。”
他做了一下備註,單獨把這裡圈了出來。
剛剛圈完,他又想起一件事,轉身問許問,“這部分你的圖紙上有沒有?”
“有的。”許問點頭,撿起一根樹枝,直接在泥地上畫了個簡圖,“它的結構大致是這樣的,你們可以從這個角度切入進去試試。”
葉思子琢磨了一會兒,照着許問說的做了。然後他大喜道:“可以了!”
照出來的圖形有點模糊,但隱約可見層次,比剛纔的情況好多了。
“可以可以。”葉思子美滋滋地說,又去看許問畫的結構圖,隨口問道,“這個結構肉眼完全看不見啊,用儀器都一團糊,你是怎麼看見的?”
“這裡、這裡、還有這裡。”許問又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幾個圈,指着教葉思子看,“這幾個部分是露在外面的,通過這個,就可以推導出來。”
葉思子琢磨了半天,終於明白了,吃驚地說:“這也太難了吧,這得對這結構多熟才能推出來啊!”
“必須得做到。”許問簡單而堅定地說。
葉思子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他的身份,萬園市許宅項目小組的負責人。
其實最早聽說這個事的時候,他們都很不明白爲什麼要讓一個外人來做這個負責人,聽都沒聽說過,還這麼年輕。
倒不是說民間就不會出人才了,民間也是藏龍臥虎的,尤其是在傳統技藝這一塊兒,華夏的積澱真是太久了,國家也無法收羅所有人才。
關鍵是,民間人才的做事方式跟他們差別太大了,弄個外人來當負責人,很容易束手束腳,各種添亂。
但宋繼開是他們的頭頭,他非常堅持,並且讓他們放心,說見到許組長本人就知道了。
現在,葉思子終於隱隱約約明白了他的意思。
無論是之前的圖紙還是現在的指點,無一不可以看出來,許問對這宅子實在太熟悉了,也下了莫大的苦功。
再配合他本身的能力,這長子幾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完全的得心應手,無論什麼情況都能泰然處理。
而且從現在看起來,他的行事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但包容性很強,並沒有跟他們的做法產生太大的衝突。這種感覺,就像他一開始就已經準備好了他們的加入,爲此留出了空間一樣。
總之,跟他合作以來,葉思子完全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反而得到了巨大的幫助。
他思考了一下,突然又指向另一處,問道:“那這裡的結構又是什麼樣的呢?”
其實這些地方許問的圖紙上都有呈現,看圖也是一樣。但葉思子就是覺得,許問講得更清楚。他話語間對許宅的理解,是圖紙上無法呈現的。
許問也很耐心,有問必答。
就像他一直以來認爲的那樣,許宅的修復,絕對不是他一個人可以完成的,必然需要他人的幫助。
現在已經集結了很多力量,文物局必然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
只有雙方良好的溝通與相互學習,才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是的,他也有很多東西,想向葉思子他們學習呢……
兩邊都很有誠意,交流起來當然非常愉快。等到宋繼開再次見到他們的時候,兩人已經稱兄道弟起來了。
葉思子跟許問同歲,比他小兩個月,所以叫了他一聲許哥,對宋繼開連連誇獎他許哥,說是學到了很多東西。
許問表示他也一樣。
葉思子測繪考察使用的很多儀器,他以前都從書上和視頻上認識過,但一直沒有機會親身試用。
現在跟葉思子混熟了,對方非常慷慨大方的教他使用,讓他上手。
就拿三維掃描儀來說,它有大中小各種不同的型號,最小的那種手持的,可以不接觸到文物表面,而清楚地知道它的內部細微結構——包括肉眼看不見的那種。
除此以外,微生物檢測探測建築與文物損壞腐朽的原因,爲之後的修復與防護做好準備;X光機探測建築與文物的內部情況,分析所用的材料與結構等等……
通過這些儀器設備,許問彷彿接觸到了另一個世界,數字與線條、微觀與宏觀。前者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他在班門世界的時候有過類似的體檢,但後者,他確實是第一次接觸到。
他更積極地去學習這些東西,並且思考怎麼把它融進自己的方案,運用到今後的修復當中去。
晚上,宋繼開等人全部回去了租住的民宅,許宅再次只剩許問一個人。
他坐在那張躺椅上,緩緩地搖着,仰頭看着天上的明月。
月光如紗衣披拂而下,鳥叫蟲鳴瀰漫在夜色中,多人來過之後,許宅生機日顯,與當初的死氣沉沉完全不同。
他回憶着白天看見的數據與線條,顯微鏡下的微生物與纖維,陷入了沉思。
月光是波,也是粒子,同時又是他身心感受到的這股純淨與靜謐。
屋子是線條,是數據,也是經歷了時光的殘損與精美。
這兩者,均是這個世界。
那麼說到底,這個世界是什麼?班門世界是什麼?
連天青和連林林是什麼?
夜色中,荊承飄飄渺渺地出現,與他對視。
“還有你……又是什麼?”
許問問道。
“那你呢?”荊承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