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樹站在了揚天技工學校門口。
高小樹今年十六歲,上學比較晚,初中剛畢業不久。
他不久前考完了中考,成績稀爛,離重點高中足足差了兩百分,連普高都很危險。
父母一琢磨也不打算找門路繼續讓他上高中了,直接把他送來了技工學校,學點實實在在的手藝,到時候能混口飯吃。
高小樹沒什麼感覺,就是覺得有點丟人。
他初中不錯,同班同學大部分都上了高中,將來是奔着大學去的。
只有他上了個破技校,到時候就是個普通工人,明顯矮人家一頭。
“工人怎麼了,工人了不起!”高爺爺聽見他的抱怨,非常不滿,重重把手裡把玩的核桃砸在了桌子上,接着又一陣心疼,去看核桃和桌子有沒有壞。
發現兩邊都沒事之後,他指着高小樹開始罵,“你爺爺我就是和你奶奶兩個雙職工工人,把你爸給養大娶了你媽!沒有工人就沒有你,不能忘本!工農階級工農階級,工人還排在農民前面,了不起很!”
“農民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啊……”高小樹很小聲地嘀咕,不敢讓他爺爺聽見。
不過他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結果還是被送來了這裡。
揚天技工學校,江南一帶很出名的技校,裡面有十多個專業,高小樹報的是木工。
萬園市有着悠久的傳統技藝傳承,木刻以及木製建築是當地一絕,高小樹家裡人研究了一番,覺得學這個未來比較好找工作,就給他報了。
直到現在站在揚天門口,高小樹還是一臉懵然。
對於他來說,木工就是桌子板凳衣櫃之類,裝修的時候請人來家裡打的。學這個的意思是,回頭人家打傢俱,他也給上門去?
門口有個門房,高小樹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準備問問在哪裡報道。
剛到門房附近,高小樹就聽見裡面傳來對話聲,那人似乎是跟人約了一起過來的,正在問同伴有沒有到。
高小樹聽了兩句,發現那人問的正是他的這個班——木工二班。
是同學?
不過聽上去聲音有點老的樣子……
那人問過了同伴還沒到,走了出來,高小樹連忙讓到一邊。
他擡眼一看,那人大概二十多歲,比他高一個頭,長得有點帥,還有點說不出的味道,高小樓形容不出來,但看着挺舒服的。
那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表情有些訝異。
這個年紀,不會是老師吧……高小樹壯着膽子上去打招呼,問道:“老師好,我是木工二班的新生,我叫高小樹。”
“……我不是老師,我也是來上學的。”對方表情古怪,停頓了一下才回答。
“啊?”高小樹震驚了。
“你這個年紀……是初中畢業考的技校?”對方一下就猜到了。
“嗯哪,原來不止是升學的啊……”高小樹突然莫名有點緊張。
這時,高小樹聽見後面傳來車聲,回頭一看,一輛大巴車剛剛停下來,車門一開,嘩啦啦走下來二十多個人,年紀不等,但最小的也有二十多歲,年長的看上去至少五十了。
“許先生!”那些人下車就往這邊看,接着聲音很洪亮地叫道,一羣人瞬間擁了過來,圍在他旁邊那人身邊,把高小樹給擠到一邊去了。
“你們小心點。”那人輕輕拉了一下高小樹,責備道,“還有小同學在這裡呢?”
同學?
高小樹只覺得自己被一隻手穩穩扶住,那手穩定而溫暖,很讓人安心。同時他的心裡又有點迷茫。
同學?
難道這些人也都是……
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從頭學當木工?
他們混得一定很不好吧……
他突然有點同情。
“先進去吧。”高小樹最先見到的那個人在這些人裡算是很年輕的,但很能說得上話的樣子。
他一聲令下,所有人一起往裡走。
“你叫高小樹是吧,我叫許問。我們都是來報名學習木工,考初級技師證的。這個班主要面對社會招生,考取資格證件,你怎麼會到這裡來報名?”
許問聲音緩和,說話有條有理,高小樹很快不那麼緊張了,迷茫地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我媽給我報的。我走錯地方了嗎?”
“你打個電話問下?”
高小樹迅速打了電話,沒一會兒就確定是這裡沒錯。揚天技校有個財務是他媽的老朋友,保證孩子在這裡一定能學到東西,他媽就把他給送來了。
“能學到東西……這個打算也不錯。那就好好學吧。”許問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但學這個有什麼用?到時候去人家家給人打傢俱嗎?”可能是因爲許問太和氣,高小樹不知不覺就說出了心裡話。
“這確實也是條路子。”許問笑了一聲,逗着他說,“這又有什麼不好的?現在師傅上門,誰家不得客客氣氣的?”
“那是怕被忽悠!”高小樹表示自己心明眼亮絕不會被糊弄,“其實心裡還不是沒把他們當回事,覺得他們沒文化就是個工人?”
“……你小子怎麼說話呢……”許問還沒有說話,旁邊人堆裡有人不滿地哼哼了。
高小樹嚇得馬上閉嘴,偷偷看了一眼,是個三十多歲的成年男性,比他高了近一個頭,汗衫下面隱約可以看見雄壯的肌肉。
他不敢說話了,又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有點羨慕。
他從小就很瘦小,白斬雞都比他多二兩肉,他做夢都想變成肌肉男。
“陸小三你幹啥呢,人家是怎麼看咱們的,還用得着你來自欺欺人嗎?”另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斥責那個肌肉男。
“阿貓叔我當然知道,但還是聽着不爽嘛……”肌肉男迅速慫了下去,怏怏地說。
阿貓叔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張了半天嘴,只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高小樹有點後悔,他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他猶豫了一會兒,爺爺一直掛在嘴邊的話這時突然也從他的嘴裡蹦了出去。
“咱們工人有力量,工人階級了不起!”
所有人都是一愣,接着一起笑了起來。
笑聲緩和了氣氛,高小樹鬆了口氣,跟着一起傻笑。
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高小樹從這笑聲裡聽出了一絲苦澀,而與此同時,在他的心裡,也對自己的未來蒙上了一層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