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8 誤會

不可?

爲什麼?

許問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現代工業發展對傳統手工業的摧毀性打擊,但那時,一切都遠未開始,要是連天青那時候就能看到這麼遠的事情,那也未免太有預見過頭了一點吧?

“爲什麼?”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不知道。”岳雲羅停頓了一下,如實說道。

“他當時也沒解釋?”許問不解。

“是我沒給他這個機會。”

“爲什麼?”

許問是真的不理解。

雖然跟岳雲羅見面交談的時間不長,但有些事情他也看出來了。

這夫妻倆真的非常相像,都屬於那種理性大於情感、對很多事情看得很明晰透徹、對不關己事的事情看得比較淡的那種人。

這樣的兩個人,理應很好溝通,怎麼會鬧到最後分手,七八年後還不知原因的地步?

“當時我提及此事,他一口拒絕,我正沉浸在興奮之中,沒有反應過來。然後我冷靜下來,想要詢問原因,尚未開口,他突然發作,指責我醉心己事,忽視了林林和他,這段時間很多時候他需要幫助,甚至只能找吳可銘,這也讓他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沒法去做,耽擱了他。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他的心裡是這樣想的。”

岳雲羅平靜地說着,眼中有淡淡陰影,彷彿直到現在,提及此事仍然會讓她感到傷痛。

“他越說越是憤怒,最後放下林林,提起斧子,要去把後山剛剛修好的機關從根砍掉,再也不能復原。他提着斧頭,連林林在旁邊的小牀上,他卻看都不看一眼,我從沒想到,他的相貌會如此猙獰,我也沒想到,他的心裡是這樣想我的。”

許問聽得目瞪口呆,一句不可能懸在嘴邊,馬上就要出來了。

這跟他了解的連天青完全不是一個人,別的不說,連天青什麼時候有情緒這麼激動的時候?

“我當然不可能讓他做這種事,只能拼命阻止。”

聽到這裡,許問立刻想到了一些狗血的事情,問道:“你受傷了?”

“那不可能,連天青的氣力也不如我,我一伸手,斧子就到我手上了。這時林林哭了起來,我倆過去抱她,未再多說下去。”

“當天晚上,我伏在案邊,畫了一整晚的圖,將我心中所想盡數畫了出來。”

“我伏案睡去,第二天早上,發現圖紙全部不見,我出門走到檐下,發現一蓬飛灰。”

“那個時候,我心裡非常、非常地失望。”

岳雲羅沉默了下來。

許問也沉默着,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他的理解裡,這不像是連天青會做的事情,但岳雲羅是當事人,這又是八年前的事情,他確實沒有發言權。

他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所以你走的時候,還是沒有問,那些圖紙究竟是不是我師父燒的?”

“不然呢?是住在石居另一頭的吳可銘私自進了我們的房間做的,還是隻有五歲的林林做的?”岳雲羅反問。

當時天雲石居人實在太少,“嫌犯”太好捕捉了。

“那之後,我倆開始生出一些嫌隙,如此過了兩年,我覺得實在索然無味,心裡對天雲山的事情念念不忘。這時我偶爾遇見了一個人,他對我的想法很感興趣,願意也有實力資助我。於是我就離開了。走的時候他很不情願,與我發生爭執,但我意已決。”

這一段岳雲羅說得很簡略,感覺就是它一點也不重要,所有的事情在天雲山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一樣。尤其是最後“我意已決”四個字,冷淡而決絕,幾乎有點殺伐果斷的感覺了。

“那林林呢?”聽到這裡,許問忍不住問。

夫妻間出現了隔閡可以理解,但沒道理連女兒也不要了吧?

“走的時候確實有些留戀,但我想到林林降生時連天青的狂喜,又想到之後他對女兒的寶愛珍重,覺得就算我不在,他也能把孩子照顧得不錯。只是我沒想到……”

岳雲羅略微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擡眼問他,“我聽說,後來林林一直不識字,還是你教她纔會的?”

許問抿了抿嘴,沒有回答。

緊接着,岳雲羅又冷笑一聲,從旁邊拿起一個木雕,放在石桌上:“這是林林雕的?”

許問擡眼,看見一隻歪歪斜斜的肥鳥,看上去像只雞,但比雞又長了不少,形狀非常奇怪。

這跟許問之前看過的不太一樣,但他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確實是連林林的作品。

應當是那之後,她不斷練習的試手之作,不可能全部帶走或銷燬,有的被岳雲羅得到了。

她後天協調能力出了問題,做這種非常細緻的工作時明顯有些手不應心,但很明顯,這座木雕的水平比他最早見到的那一座有了提高,顯然她還是進行了不少努力的。

許問還是沒有回答,但岳雲羅看他的眼神就已經得到了答案。

她冷笑兩聲,什麼也沒說,拿起那座木雕,站了起來。

“你對逢春新城的構想我已經明白了,很踏實,可以執行。不過建城之事枝節繁多,統籌起來非常困難,開始之後定然還會有很多問題,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岳雲羅收起木雕,突然換了個話題。

這是要結束談話了?

許問跟着站起,他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好像岳雲羅誤會了什麼,但她說到正事,他還是跟着應了一句。

“是。”

“監查官會在天雲山下等你們,到時候他會隨你們一起勘探。你有什麼要求也可以直接對他說,他會設法爲你達成。”

“是。”

岳雲羅又交待了兩句,轉過身準備離開。

許問的思緒還回蕩在剛纔的事情裡,他看着岳雲羅的背影,突然問道:“你當初離開,就是因爲這個嗎?”

“不然呢?”

“也有可能是因爲你本就不甘被他的名聲掩蓋?”

岳雲羅背影僵住,沉默了。

片刻後,她淡淡問道:“我這樣想有錯嗎?”

“當然不算有錯,但聽你的話,感覺你還有一件事情誤會了,或者根本不知道。”

“什麼事?”

岳雲羅語氣依舊淡淡的,有點漫不經心,彷彿並不覺得自己會錯過什麼事情。

“你知道在你走之後,林林發了一次高燒,燒壞了腦子,忘記了小時候的事情,那之後平地走路都有可能摔倒,再也沒辦法學習精工技藝,甚至沒辦法雕出一個像樣的木雕嗎?”許問在她身後問道。

“……什麼?!”岳雲羅身體一僵,猛地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