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大人物跟許問沒有關係,朱甘棠等考官的到來,代表着他們將對這一輪的考試成績進行評判。
前兩輪考試全是對作品進行評分,主觀性相當強。
而這一輪,只有一個評分標準,那就是木桶防水的時間!
這個標準實在太直觀了,實不實用、有沒有漏水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考完之後還沒有人趕他們離場,顯然是允許他們在這裡旁觀的。考生們當然也不會主動要求離開,全都想在這裡看個結果。
朱甘棠站上牆頭,沒有多話,只是向下點點頭。
“先來看看木工類的結果。上鍾。”
兩個彪形大漢擡着一尊巨大的西洋鐘上前,擺到了木桶跟前。
“計時。”
幾個小吏一手拿着一本帳冊,做好了準備。
“倒水。”
嘩啦一聲,缸中清水被軍士一一倒進各個木桶中。
許問周圍,考生們紛紛騷動起來,他們向前涌,想要看得更清楚一點。被攔住不許再往前之後,他們又伸長了脖子,看上去像一羣準備下水的大鵝。
那邊的情況許問也是很關注的,他左右一看,人羣擠得滿滿當當,一點空隙也沒有。
“這裡這裡。”
人多力量大,姚氏木坊這次來的人真不少,直接佔了一塊地方,招呼許問過去,給他留出了最好的位置。
“木作丙醜十號,零分!”
“木作乙子七號,零分!”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接二連三的報名聲已經從木桶的方向傳了過來。
“這麼快!”
人羣中又是一陣騷動,有人輕呼出聲,有人卻面紅耳赤,抿緊了嘴脣。
許問顧不得多想,就站在齊坤旁邊往那邊看。
果然,已經有一部分結果出來了。
木桶質量過不過關,灌水檢測一眼就能看出來。
有一些考生根本沒學過圓作,勉勉強強做出了一個桶,看着也許還有個桶樣子,但根本就沒辦法裝水。
缸很大,軍士往裡灌水的時候沒有留力,水嘩啦一下灌進去,有的馬上就沿着桶壁嘩啦啦漏了出來。最後水灌完,桶裡殘留的連個可以照人的水面也沒有。
這種顯然是沒辦法得分的,小吏們上前,檢查桶沿上的號牌,直接了當地給它們判了個零分。
清水一桶桶地倒進去,水嘩啦啦地流出來。
一輪倒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水桶被判了零分,直接淘汰!
“我沒學過圓作啊。”一個考生的聲音在許問不遠處響起,帶着明顯的哭腔,顯然是被打零分的其中一員。
他旁邊的其他人都是一片沉默,沒有說話。
“回去再好好練一練,明年再來。”過了一會兒,有人安慰他。
“我師父是打傢俱的,誰能教我啊……”那個考生的哭腔更加明顯,委屈極了。
他一個人孤伶伶地站着,顯然,這也是一個五級木坊的學徒。
許問往那邊看了一眼,突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之前他就聽呂城說過,徒工試的結果對各工坊有什麼樣的影響。但那時,呂城強調的是自己的前途,他師從連天青,沒把自己當成姚氏木坊的一員,也沒有多想。
現在回想起來,徒工試應試的人這麼多,過關的這麼少,又對各工坊的未來有着這麼嚴重的影響,這根本就是不給五級工坊活路啊!
哪家工坊能保證自己每年都能出一個人才,三年過三關通過徒工試進入百工會?
或者說,這本身就是一個引導,要求小型工坊合併,擴大自己的規模?
然後呢?不願意合併的小型工坊能不能繼續存在?
是僅僅不能繼續參加徒工試,還是必須解散?
還有更小規模的工坊,家庭式的那種呢?
它們現在是什麼樣的情況,以後呢?
許問發現,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瞭解實在太少了……
也許是因爲,他以前對它的興趣太小了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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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桶存水的時間底限是一刻鐘,這個時間段內發生漏水現象的,全部都是零分。
這一刻鐘,就淘汰了至少一半的木桶。
現在留下的木桶,大約還有一百五六十個。
有一部分考生看到結果就直接退場了,但大部分仍然留了下來,準備留到後面看看人家的作品是什麼樣的。
“咦怎麼回事?”有一個人突然提高了嗓門,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這聲音有點熟,許問也看了過去。
是東都木場那個人,他聽別人叫過他的名字,叫鍾無病,名字很有趣,跟歷史上那個著名的醜女只差一個字。
結果這位鍾醜男也正在看他,還是有點那種鼻孔裡看人的樣子,但明顯比之前謹慎多了。
“你小聲點……怎麼了?”他一個同伴一邊提醒一邊問。
“那個光禿禿沒箍的桶……也還留着。”鍾無病壓低了聲音,但周圍太安靜了,木工類考生們還是能聽得清清楚楚。
沒有箍的桶,當然就是許問做的那個。他第一個交,就放在所有桶的後面,直到現在桶少了才露出一個角。
這個桶沒有桶箍,桶壁木條連接得非常緊密,完全看不出縫隙,在陽光下像暖玉雕成的一樣,有一種無瑕的美麗。
也正是因爲這種無瑕,能夠更清楚地看見桶壁的痕跡——沒有水漬,一點也沒有。
這樣看起來,這個桶通過第一個一刻鐘絕不是問題。
“嘖。”鍾無病有點不太爽,瞥了許問一眼,嘀咕說,“好看怎麼樣,誰知道是不是個樣子貨。”
“就是……”他的同伴正要說話,許問突然轉頭看着他們,面帶微笑地問道:“要打賭嗎?”
“打,打什麼賭?”鍾無病很不適應這種正面直慫,頓時有點色厲內荏。
“我們姚氏木坊二十一個人,你們東都木坊四十個人。論人數,你們佔優。我們就讓你們佔這個優。我們二十一個人的總分數能超過你們四十個人,就我們贏;否則就是我們輸。怎麼樣,賭不賭?”
許問直視鍾無病,目光清亮,臉上甚至還帶着一點微笑,並不像是拒人而遠之的樣子。但鍾無病從這樣的笑容之下,隱約感覺到了一絲威脅感,不太強烈,卻讓他忍不住有些瑟縮。
事實上,許問定的這個賭約對鍾無病他們來說是很有利的。
他們是三級木坊,一共有四十個人蔘加徒工試。三級木坊的規模比五級更大,收的弟子素質也更高。四十個人對二十一個人,三級木坊對五級木坊,還是算的總分,怎麼看怎麼有優勢,鍾無病應該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的。
但現在正對着許問的眼神,他的喉嚨卻像是被人掐住了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他乾笑了一聲,說:“賭,賭什麼賭。這是在考場,不是在賭坊!這麼嚴肅的場合不要說這種事情,小心兵大哥把你們全抓起來啊!”
他又哼了一聲,慢慢地踱進了人羣裡,把自己從許問面前移開了。
鍾無病的同伴沒有他這種感受,心裡都在奇怪。
這不像這小子的風格啊!
“爲什麼不賭?穩贏的局!”有個師兄拉住鍾無病問。
“有什麼好賭的,一羣鄉下泥腿子,有什麼能拿出來跟我們賭的嗎?叫大人們聽見了,說不定還以爲我們欺負人,平白添了壞名聲。”鍾無病振振有詞。
他同伴一想,說:“也有道理,還是你想得周全。”
“那當然。”鍾無病臉上得意洋洋,背地裡卻抹了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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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之後,進入第二批次。
成功通過第一批次的木桶全部拿到了十分,再通過第二個一刻鐘,就能再加十分。
到這時,漏水漏得太嚴重的木桶已經全部被淘汰,留到這時候的都是相對做得比較好的。
軍士們上前把木桶挪了個位置,挪到了比較乾的地方。
現在考生們已經知道了,只要滲出桶壁的水在地上留下溼漬,就立刻會被淘汰。
這是一個比較長的過程,五名軍士不時巡邏監視,把不符標準的木桶移出來。三名考官則暫時離開,開始檢查其他門類的考試結果。
木工類這邊暫時安靜了下來,考生們屏息凝神盯着那邊,任何一點溼漬的擴大都會讓他們發出輕輕的驚呼或者嘆息聲。
這一批又淘汰了近一半,場上剩下的木桶還剩九十個左右。
數量比較少了,留下的是哪些也看得比較明白。
鍾無病緊盯那邊,默默計數,突然間又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