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6 去家裡拿

“對啊。”

倪天養理直氣壯地說。

旁邊三人都無語地盯着他。

這個人剛剛被小廝領了進來,二話不說,直接在他們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端起桌上陸問鄉剛纔倒的茶,一飲而盡。

他長得又瘦又小,頭髮好像很長時間沒洗了,油膩膩地堆在頭頂上,隨便用根竹棍扎着。臉上掛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眼皮子腫得比黑眼圈還大。

不過儘管如此,他的精神卻非常高,緊盯着對面的人——準確地說,是緊盯着許問手上的紙卷。

“怎麼樣,很棒吧!我用了五年的時間把它設計出來的,請人做了窯,燒了石灰,品質極佳!”倪天養聲音非常洪亮,精神振奮地說道。

一邊說,他一邊從腰畔的荷包裡掏出一個紙袋,遞到他們面前。

他的動作很大,帶着某些習以爲常的隨意。

許問留意到,他腰畔那個荷包嶄新精緻,青色底,繡着月白色的荷花,旁邊還若有若無地立着幾枝百合剪影,疏密相間,非常好看,繡工也極爲精湛。

“這荷包是你家娘子繡的?”許問知道在這個時代,打聽人家的媳婦很不合適,但想到剛纔聽到的故事,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哦,對啊。不過這個不重要,關鍵是這個!”倪天養隨意瞥了一眼,不在意地應了一聲,熱情地把紙包塞到了他們眼前,打開了來。

裡面是一堆灰色的粉末,正是石灰。

許問對這其實也很感興趣,把它挪到面前,用手指捻起來看。

不過目光移過去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多看了那荷包一眼。

荷花,百合,百年好合。

還有這繡工……

許問心念一動,迅速又被手裡的石灰吸引了過去。

“品質很好啊!”他讚道。

這石灰顆粒均勻,質地綿細,手感軟中帶澀,質量絕對上佳。

“這就是我用這個直窯燒出來的,我試過了,以此爲基底,加上這配方上的任意兩種材料,效果都很好,你們也可以試試!”聽見許問的讚許,倪天養立刻挺起了胸膛,十分驕傲地說。

他寫在紙捲上的配方以立窯爲主體,旁邊另外一共寫了六種三合土的配方,每種都是以石灰爲主材,另外加了兩到三種不同的材料作爲輔助。

許問前段時間專門研究過水泥,不用試就看得出來,這六種配方每種都有不同的效果傾向。雖然最好的一種方子還是達不到水泥的程度,但看得出來,倪天養的確在這上面花費了大量的心思。

也是,長達五年,他連爹媽媳婦都不要了,一心鑽研這個,花費的心思還用說?

“你爲什麼要琢磨這個?”許三也捻了一點石灰感受了一下,但他對此的研究沒有許問深,感受也沒有那麼強烈,於是他把問題轉到了他更關心的方面。

“那有什麼爲什麼不爲什麼的,你爲什麼要吃飯,要睡覺?”倪天養聽見這個問題就有點不耐煩,但是看了陸問鄉這個大老闆一眼,還是強忍着不耐回答道。

“這怎麼是一回事,你不吃飯不睡覺不能活,你不研究這個會死嗎?”許三完全不理解他的思路。

“我會。”倪天養乾脆利落地說。

他看上去不太想跟許三說話了,轉向陸問鄉問道:“陸掌櫃,你覺得怎麼樣,這個東西能不能用?不能用的話,我就帶着它去找其他家。我急着呢!”

他急不可耐,就想讓陸問鄉趕緊給個答案。

“你要多少錢?”陸問鄉想着許問剛纔的反應,對這個配方的價值有了一些判斷,直截了當地問。

“錢?什麼錢?”倪天養馬上就不滿地皺眉了,“陸掌櫃你是要反悔?我不要什麼錢,我就要你花錢花人建窯,把這個東西搞起來!”

什麼意思?

聽見這話,許問都納悶了,幾個人一起擡頭看他。

倪天養一臉被騙了的表情,忿忿然站起來:“原來悅木軒這麼大家商行,也說話不算話!”

他袖子一甩,從許問手裡把石灰包搶過來,隨手一裹塞進荷包裡,轉身就要走。

“還有這個,你忘了拿走了。”許問揚了揚手邊的紙卷。

他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讓倪天養就這樣走掉,只是想做個試驗。

“那個不要重要。”倪天養回下了下頭,看見是那個配方,很不在意地說,“你們有興趣的話,試試也可以,到時候你們就知道自己錯過的是誰了!”

他狠狠地甩頭,大步流星往外走。

“這人埋頭苦幹了五年,然後就把成品隨便扔給別人了?”許三迅速領會了倪天養的想法,不可思議地問道。

“對……”倪天養的舉動無疑證實了許問的想法,他默然片刻,表情也有點奇異。

倪天養這個人,埋頭苦幹五年,設計出了新式的半機械立窯,研究了六個不同功效成分的三合土配方,卻不是圖名也不是圖利,只圖把這東西傳播開來,讓更多的人使用!

這人品性高潔?那肯定不是。

先不說這媳婦是不是家裡人強迫他娶的,他娶了媳婦卻置家不顧,典型的不負責任。

長輩去世,身爲家中獨子,依然不歸家不理喪事,放到哪個時代都是不孝。

這個一個人,不顧名利無償工作?

只能說,這世界上有比名利更加吸引他的東西。

“你這個立窯的確沒辦法馬上投入使用。它設計得還不錯,但還有要改進的地方。”許問仍然坐着,看着那張圖紙,平靜自如地道。

這時倪天養大步流星,已經快走到門口了,這時一個轉身,硬生生地把步子帶了回來:“什麼改進?”

“麻煩陸掌櫃幫我拿一下紙筆。”許問說。

這是要直接進行修改了。

倪天養馬上就不走了,還嫌棄悅木軒的人:“怎麼拿個紙筆也這麼慢,都不放在手邊的嗎?”

這樣子,好像很期待修改的結果,並不覺得自己做了五年的東西就比別人了不起了。

的確是個怪人……

悅木軒其實還是很訓練有素的,沒一會兒紙筆就擺在了許問面前,厚竹紙和炭筆,非常好用。

“這紙筆看着不錯,回頭給我拿一套,到內城竹笛巷八號收帳。”倪天養見了就吩咐,非常熟練,顯然已經這樣幹過很多次了。

許問的筆頓了一下,然後纔開始工作。

他沒有直接在倪天養的圖紙上改,而是在另一張紙上,先照着把倪天養那張圖原樣臨摹了一遍。

他臨得非常快,從起筆到落筆一次也沒有停過,就這樣把一幅圖從一張紙搬到了另一張紙上。

在場的這些人裡如果有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沒準會覺得親切,這種感覺真的太像複印機了。

可惜的是並沒有,所以他們只能目不轉睛地看着許問畫完,才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

“牛!”許問這一手就震住了倪天養,他豎起了大拇指,佩服地說。

他大拇指還沒有放下,許問馬不停蹄地繼續畫了下去。

倪天養前面只是覺得賞心悅目,屬於看見炫技一樣的牛逼。

而這一次,他的眼睛完全鑽了進去,拔都拔不出來,連剛剛舉起的大拇指都忘記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