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
許問其實並不意外。
現在改名叫月齡的這支隊伍從初建起就很不一般。
雖然教學課程經由許問的手,後來改了很多,但初始的觀念與目的仍然非常明確。
那本身就已經超脫了這個時代,前瞻性極強!
而作爲課程承載體的這些“學生”,他們每一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擁有不同方向、但是極其契合所學內容的才華——許問到現在爲止都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考察方式。
這樣的學生、這樣的課程、這樣精心的設置,無一不說明了他們是爲了西漠這裡的某件事情而準備的。
現在閻箕的意思是,這件大事即將開始啓動了?
許問現在在月齡隊裡是什麼地位,當然不可能被允許錯過這件事。
這件大事究竟是什麼許問其實也很好奇,但當前首要的任務還是建好這套臨時民居,把逢春城這兩百多人安頓下來。
他們畢竟是有準備的。
前期設計方案很快得到了進一步的細化,根據面前的具體地形進行了調整。
這個完成之後,閻箕許諾給他們的人手也到了。
是熟人,月齡隊的另外三組,他們正好也完成了第一個任務,回到了綠林鎮。
知道許問要做的事情,尤其是知道這些人都是徐西懷的同鄉,他們表現得非常積極。
正好設計方案完成,他們立刻投入了工作中。
這段時間他們學的主要是理論, 但在被選進來之初,他們的一個必要條件就是精通自己的專業。
不需要達到像徒工試那麼高超的水平,但基本功必須紮實。
而一個體系出來,他們非常擅長辨圖識圖,按照圖紙上的內容進行施工,幾乎不需要額外的指導。
所以,他們很快行動起來,沒過多久,就在指定的石壁周圍劃出了區域,開始分別施工。
現場迅速變得熱火朝天起來。
徐西懷環顧四周,心裡被某種異樣的情緒佔得滿滿的。
這些工作是不會拿到工分的,等於是佔用了這些同伴自己的時間。
但他們沒一個人有所怨言,甚至非常熱忱,還不時主動提一些建議,在他們剛剛形成的方案上進行更進一步的完善。
這次回來,真是交了一羣很好的朋友啊……
這時,許問突然跟許三交待了兩句什麼,轉身向他走了過來。
徐西懷一愣,迅速直起身子, 疑惑地看他。
“細化方案也完成了,你去跟你二叔他們講一下,看看他們還有什麼需求。 我們這邊先把基礎工程做一做,後續可以照着他們的需求進行調整。”許問說得很平常。
“不用!他們只要有個地方落腳、暖和一下就行了,哪還有什麼別的要求!”徐西懷連忙說。
“去問。”許問堅持,“別把這當成一次公益勞動,就是正常的工作訓練。工匠正常接活,哪有不跟主家合計的。去問一下他們的需求,當然……”
他對徐西懷眨了眨眼睛,笑了一笑,“做不到或者不應該做的,也不能勉強,該拒絕就拒絕。”
徐西懷腦海中迅速掠過一席話,正是以前許問隨口說過的。
他說在一項施工過程中,工匠是一方,給工匠派活的是另一方。
另一方提供需求,工匠進行實現。
但在這個過程裡,兩方總會有些矛盾,也就是需求與實現方面的矛盾。
這時,工匠要聽取對方的意見,也要堅持自己的,學會把自己的方案告訴對方,儘可能地達成一致。
“嗯!”他明白了許問的意思,拿起那捲圖紙,向着二叔的方向走去。
徐二郎到現在仍然覺得有點像是在做夢。
他先前其實已經有些絕望了。
按理說,跑荒沒有冬天跑的,但對於逢春城來說卻從來不是這樣。
城裡的冬天,從來不會比城外更溫暖。
而且,缺衣和少食從來都是聯繫在一起的,相比起寒冷,冬天的逢春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就是沒吃的。
近幾年來,每年冬天逢春凍死餓死的都不在少數,餓死的比凍死的還要更多。
稍微年輕力壯一點的跑了一大半,像徐二叔這樣的本來也可以跑出去找個苦力幹,填飽自己肚子肯定沒問題。
但他舍不下這些鄉親,糾集了最後一批還走得動的男性外出打劫,從牙縫裡擠東西出來餵給家裡的老弱婦嬬。
許問他們在上石壁山之前遇到過他們一次,他們撤了,算是一無所獲。
不久他們就遇到了這批難民,兩百多人算是一個大數目了。
他們一開始其實沒想去綠林鎮,想找找看能不能用其他辦法渡過這個冬天,但天寒地凍,四寂無人,何處可是歸途?
綠林不收他們徐二郎其實也是有所預料的。
來往潛入綠林鎮這麼多次,他會沒聽說過血曼神?
剛纔那會兒, 他險些直接就冷笑出聲:“怕什麼詛咒,爺這個逢春人進你們綠林多少次了,該染的早就染上了!”
但他也很清楚,這樣做除了讓綠林人更生氣以外不會有什麼好處,如果他們排查更嚴,以後他就更撈不到什麼好處了。
所以他還是閉了嘴,費盡心機思考會不會有別的辦法,但沒想到,轉機就這樣出現了。
“能好好住下來過個冬就很安生了,哪還要什麼別的?”徐二郎的話說得有點生硬,但也是他的真心話,“倒是你們這,真的能安頓這麼多人過冬?”他狐疑地問。
“我們的設計目標就是爲這個打算的。這樣,我先給你講解一下我們的基礎方案,你覺得有什麼需要添加的跟我說。”徐西懷拿着圖紙,背挺得很直,眼睛也很亮,信心十足。
“哦……嗯。”徐二郎不久前還氣勢十足,這時卻只能懵然點頭。
徐西懷把圖紙鋪到剛剛挖出來的一塊方石上,講解道:“我們設計的這套居所目標是容納三百人,由於是臨時居所,所以在耐久性和應對突發災害的性能上降低了一些要求,重點放在了保暖性、出入的便宜度等方面。對於保暖性,我們進行了這樣的設計……”
他的口齒本來就很伶俐,又是這套方案的發起人與設計的參與者,裡面有什麼原理,要達到什麼樣的目的他再清楚不過了,現在說起來侃侃而談,非常流利。
這裡面有很多術語與不常用的詞,徐二叔聽得有點費力,但還是努力在聽。
漸漸的,他有點走神,那些清晰而有力的話語從他耳邊飄了過去,並沒有進入他的腦海中,他轉過頭,突然看見了旁邊幾個人。
那幾個年輕人正在挖土打地基,徐二郎也是挖過坑幹過活的,知道這其中的難度。
純粹的土方還好,但地面的成分一般非常複雜,還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頭。挖土的時候經常會挖到石頭上,得費好大力氣才能把石頭起出來繼續幹活。
但這些對於這些年輕人來說好像完全不成問題。
他們每每在挖土之前,會用鋼釺打進去進行測試,然後畫圖,徐二叔稍微瞥了一眼,各種線條和標記,完全看不懂。
但畫完圖之後,他們就胸有成竹了,他們會幾個人一組共同開始施工,提前判斷石頭所在的位置與它的大小,繞開它把凍土挖開,再一起用各種工具把石頭起出來。
說起來,眼前正是寒冬臘月,地下的土都是凍結實了的,其實非常難挖。
但不知道是因爲拿的工具好,還是因爲挖土的技藝好,他們挖起來彷彿非常輕鬆,一鍬下去就是一剷土塊起來,沒過多久,一個平平整整的方坑就挖出來了。
他突然想到了不久前,也是這羣年輕人挖了那個墓,讓那些鄉親們有了葬身之地。
二十四人墓。
他後來偷偷地回去了一次,看見了那個名字。
墓名很簡單,他不怎麼識字也看得懂。
他轉過頭,再次費勁八拉卻又認真地聽起了侄子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