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一直沒有拿定主意。
坐車回綠林,當然比徒步要舒服多了,不光是累不累,擋住了風, 至少沒有那麼冷了。
而且,在車裡,他們還有充分的時間學習討論。
這一段時間以來,這幾乎變成了月齡一隊的本能,他們根本閒不下來,有點時間就儘可能地找事做,把自己的時間塞得滿滿的。
他們感覺非常充實。
非常關鍵的是,他們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正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學着非常重要而且有用的東西!
也正是因爲這種主動性,讓他們成長得非常快,幾乎每天都有變化。
吳可銘之前一直是遠遠旁觀,這還是第一次非常近距離地接觸這些年輕人的生活。
他直接就看愣了。
老實說,他的確很喜歡江望楓,就算江望楓不願意拜他爲師,他也想教他一下畫畫的。
結果他發現,根本沒空。
不是他沒有空,而是江望楓沒空。
他的時間全部被專業方面的學習與研討佔滿了!
而且很明顯,這是自發的。這羣年輕人在以一種無比的積極與熱情吸收着知識,在探討與觀察這個世界!
這種精神,絕不遜於十年寒窗苦讀的學子,但又有很多東西不太一樣。
大部分書生寒窗苦讀,只是圍繞着四書五經、聖人之言,練習八股定式。
吳可銘文人出身又非文人,早就在嫌棄他們僵硬死板了。
但同樣是苦學,學的還是他不甚太懂的東西,眼前這些年輕人卻給了他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他們生氣勃勃,他們思維開放。他們站在地上,目光注視的卻是這個世界,是世界背後某些更深、更遠、更本質的東西。
這些數字、線條以及所謂的公式可能少了些他眼中的靈氣,但更加穩定、更加踏實,更加符合他日常所見所聞的那些認知。
於是這一路上,吳可銘都沒怎麼說話。
大部分時間他都在旁觀這些年輕人,有些難以名狀的感覺在他腦海中若隱若現,隨時將要成形。
有了石壁居秘道和馬車的相助,他們大大加快了速度,於離開石壁居的第二天上午就已經靠近了綠林鎮。
有馬車也不方便夜行,前一天晚上他們靠着馬車,在外面露宿了一夜。
說是露宿,其實也不完全準確。
這些年輕人們靠着一塊突起的山石,在下面挖了幾個半伏地底,大大小小的洞。
他們事前調查了一下,對此處的地形地勢、土地情況有了一些瞭解,然後商量了一陣,迅速施工。
那一刻,吳可銘感覺周圍的時間流速彷彿都加快了,那些洞穴就從無到有地出現在他的面前,造型有點奇特,但一看就能擋風蔽雨,聚攏熱氣。
接着,年輕人們在洞口側邊的位置點了些火,火勢不旺,一半埋在土裡,但能持續不斷地提供一些熱氣。
就像吳可銘之前感覺的那樣,熱氣被收攏了進去,站在外面還有點冷,走進去幾步,就能感覺到騰騰的熱意,整個人都暖了起來。
“妙啊,真的一點也不冷!”吳可銘難得開口,驚訝地左顧右盼。
這山洞不是圓的也不是方的,稍微有點奇形,但設計得非常巧妙,行李被好好地收納了起來,坐和躺的空間都很充裕,在這寒冷的冬夜甚至讓人感到了舒適。
“這是誰設計的?”吳可銘把手從袖子裡伸了出來,東張西望好奇地問。
“我們一起想的,參考了一下綠林鎮。”江望楓笑着說,幫着把同伴的行李放到相應的位置。接着他往右一指又往左一指,“最早是徐西懷提的議,最後是十四哥做的統籌,他倆功勞最大。”
放完行李,他愜意地長舒一口氣,坐下去伸直腿:“太舒服了……”
吳可銘在他身邊不遠處坐下,再次環顧四周。
不得不說,這個難得溫暖的冬夜,給他留下了無比深刻的印象,但更讓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他們全部安頓下來之後的討論。
“雨水天氣還是差了點。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很容易漏雨。”
“嗯,我上次查了下本地的方誌,西漠平均下來一年要下七十多天的雨,其實頻率不低。每隔十年,還會有一次連續七天左右的大雨,各地常常因此造成災害。真要設計長期居住的房屋的話,這點也必須要考慮進去。”
“哎,我也打算去查的,沒想到還是被你搶先了。”
“嘿嘿,被我搶佔先機了吧。”
絮絮的討論,各人盡情地分享着自己的所知所想,毫無吝惜與隱瞞。
這種氛圍與騰騰的熱氣甚至讓吳可銘有了一種陶然的感覺,不知不覺間,他睡着了,夢裡都是細碎的討論聲與專注的眼神。
第二天上午時分,他們到了綠林鎮郊外。
這次離鎮子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他們就自己感覺到距離已經不遠了。
一方面是對外面的地形有點印象,另一方面,去過一次綠林鎮之後,他們彷彿已經能夠感覺到它周圍環境的不同了。
“不知道下個任務是什麼。”孫四說。
“希望還是在天雲山那邊。”江望楓說。
“嗯嗯,任務本身也挺有意思的。”喬脊有點期待地道。
一羣人正在討論,許問突然豎起了耳朵,向着一邊轉過了頭。
“怎麼?”許三馬上就發現了,問道。
“感覺很吵。”許問說。
“吵?啊……好多人!”江望楓首先掀起車簾往外看,馬上就叫了起來。
許問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只見綠林鎮方向密密麻麻地出現了很多黑色的人頭,他們挨挨擠擠,其實聲音並不那麼大, 但人多了,那沉悶的憤怒自然而然地傳向了遠方。
憤怒?
羣體事件?
許問更加警覺,對車伕說:“速度慢點。”
不用他說,車伕已經主動放慢了速度,駛到了離人羣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
走得近了,許問看得更清楚,這羣人大概兩三百人,全部都衣衫襤褸,有不少人身上甚至只是裹了一些布片,大部分身軀都裸在外面。
這可是冬天,西漠的冬天!
這些人骨瘦如柴,雙目無神,那感覺只剩下了一口氣,隨時都有可能栽在地上倒斃。
這種狀態,立刻讓許問想到了一個城市——
逢春城!
這些人跟之前見過的那些逢春人極爲相似,甚至還要更慘一點。
許問看見他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還呆着幹什麼呢,還不趕緊讓他們進城?
這麼多工匠都容留得下,這兩三百人算什麼?
然後他向前看去,心裡頓時一沉。
城門緊閉,綠林鎮極其鮮明地表示了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