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做了個夢。
他又回到了許宅。
許宅神秘莫測,許問到現在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好像處於時間的夾縫中一樣,可以觀測接觸到,但又連接着不同的時空,讓他可以在兩個世界裡不斷穿梭。
他回許宅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此時許問卻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他是飄浮在半空中的!
這是一個很新奇的感受,他可以從各種各樣不同的角度去觀察許宅,可以平視,可以俯視,可以以一個貼近地面的角度向上仰視。
用這種方式,他可以看到它的整體了,不再僅侷限於前院、四時堂、後院池塘等局部感官,而是一個相互勾連、關係非常明確的整體。
許問換了個俯視的姿勢,腦子裡回憶着閻匠官給他講的課。
所有建築都是功能性的,不同的建築有不同的功用,對功用的設計與利用形成了建築各部分之間的相互關係。
當然閻匠官的表達方式跟這不太一樣,但大意就是如此。
理解了建築的功用,就能理解它的大致結構。
譬如這座許宅,它一共分成四個部分,第一是住宅區,主要包括許問之前認爲的前院。這也是許宅當前被損毀得最嚴重的部分,只剩下建築的基本雛形,不僅破舊,有大量違章建築需要拆除,還有很多部分不見了。
第二部分是書房,以四時堂爲中心,旁邊還有一些附屬建築,一共三幢。許問之前只注意到了四時堂,都沒注意到它們。
第三部分是園林區,以那個長滿雜草的池塘爲中心。
居高臨下看過去的話,這池塘的規模應該比許問之前想的更大一點,算得上是一個小湖了。湖的那一頭還有一些別的建築,就座落在湖畔, 已經完全廢棄,大半淹在了雜草裡。
這樣看起來,四時堂已經是其中保存得最完好的一幢了。
www▲тTk án▲Сo 換了剛得到許宅的時候,發現要修的地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多,許問肯定會慌一下。
但現在他很淡定。
很多時候,一個人心裡慌是因爲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或者不知道該怎麼做。
現在許問對許宅也有很多不解的地方,但至少他在做什麼了。
許問睜開了眼睛,又是一天。
天還沒亮,營地上各種聲音響起來了。年輕人們的聲音,生氣勃勃。
沒一會兒一個人探頭進來,叫道:“水燒好了放在外面了,正在攤涼,十四哥你一會兒出來喝!”
“好,馬上。”許問應了一聲,棚裡其他人也紛紛打着呵欠起來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西漠隊所有人都管許問叫起了十四哥。
一開始許問還有點尷尬,這樣叫的不止是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年輕工匠們,還有那些中壯年的老師傅。
他拒絕了好幾次,最後還是江望楓拍着他的肩膀笑:“總比他們管你叫老師或者師父什麼的好吧?”
許問腦補了一下,終於勉強接受了這個稱呼。
從他第一次站上“講臺”開始,每晚上課的基本上就是他一個人了。
時間越久,這些前往西漠的工匠們就越明白他們學的是些什麼。
這是可以改變他們人生的學問。
是的,這已經不是他們慣常認知裡的“技藝”了,就是學問 ,坐在高堂上的那些先生們才能學的。
朝廷竟然把這種學問免費教給他們了,許問竟然能作爲這種課程的講師,還能把那麼深奧的學問用這麼簡單的方式教給他們,這都是令他們很難理解的事情。
在他們樸素的想法裡,許問就是他們的老師,只叫一聲哥,已經是看在他年齡的份上了……
現在,許問的行李不用他自己背,窩棚不需要他搭,洗腳水有人給他打,還有人提議過做個轎子扛着他上路。
許問當然拼命地拒絕了,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很尷尬。
他走出棚子,一陣冷風吹過來,他打了個寒噤。
最近氣溫降得很厲害,路邊的樹葉再不見一點綠色,幾乎已經黃透了。
趕路的時候不覺得冷,晚上睡覺的時候會覺得,早上剛起來的時候尤其感覺明顯。
說起來,西北現在已經很冷了吧,到時候到了地方也不知道有沒有地方買衣服……
上路要輕裝簡行,許問帶的東西不夠多,過冬的襖子只有件薄的。
這些東西全是連林林給他準備的,許問沒多管。
現在想起來,這些東西大概能支撐他到西北,剩下的就得到地方去買了。
不過他之前掙了點錢,這次出門帶在了身上,有地方可買的話,那還是不用愁的。
許問琢磨着這些事情,不知爲何心情有點低落。他找了個僻靜地方打了套戰五禽,汗水從毛孔裡蒸騰而出,在空氣裡變成細密的霧氣。一套拳打完,他的心情也好多了。
“喝水了。”許問回到營地,許三遞了杯水到他跟前。
許問喝了一口,水是溫的,才燒好不久。
他看了一眼四周,好些人拿着竹筒杯,一邊喝水一邊說說笑笑,清晨的微光照亮冰涼的空氣,氣氛愉悅而輕鬆。
就像在舊木場時一樣,許問帶給西漠隊的變化不僅僅只有晚上的那些課程。
他引領了很多全新的“時尚”,喝水就是其中一種。
這個年代的底層人民很不講究,衣食住行都是。
對他們來說,只有講究人和月子裡的婦人才喝熱水,大部分人渴了直接在缸裡舀一瓢,沒缸直接捧河裡的喝。
許問在舊木場的時候就主喝燒開的水,一開始錢明還嘲笑他窮講究,像個姑娘家。
結果許問給他講了個故事……
一個故事,聽得錢明和師兄弟們全部臉色發白,徹底改掉了喝生水的習慣。
這次到了外面,許問的習慣很快又被發現了,結果這次許三先下手爲強,提前找了個機會把那故事給他們講了一遍。
三百人臉色發白,當天趕路,好些人渴得嘴脣乾起皮也一滴水都沒沾,晚上歇下來,營地裡到處都蒸騰起了熱氣。
一個故事,就把這些人的習慣徹底地給改變了……
匠官們聽說這事的時候也很無語,但沒過多久,黃匠官拉住許問偷偷地問:“聽說喝生水腦袋會掉下來,是真的嗎?”
許問一本正經地說:“是我二嬸孃家村的事,我是聽說的。”
黃匠官唔了一聲,點點頭就走了。
這次出發之前,許問發現他也開始燒水喝了。
許問擡頭望天。
不管什麼時代,這種微信謠言式的故事都是很有市場的……
“今天我們只趕半天路。”收拾好了集合之後,黃匠官站在隊伍前面說,“午時左右我們會到晉城。這次我們不繞城過了,直接進城。給你們半天的時間添置東西,還是小組單位,一人脫隊全隊扣分。”
接着他又說了幾條規矩,非常嚴格。逾時不歸的除了隊伍裡其他人要負連帶責任以外,另外還有嚴厲的懲罰,最嚴重的會被當成是脫籍逃竄,那可是重罪,連家裡人都會不得安生。
黃匠官的話說得很重,但隊伍裡沒一個人放在心上。
人人喜形於色。
趕了這麼久的路,終於可以放假啦!
“中午到晉城之後,你不要亂跑,我帶你去個地方。”這時,閻匠官走到許問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與此同時,晉城郊外,連天青敲了敲馬車後廂的門。
“林林,起來了,城門開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