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還是很有天分的,許問教了幾遍,他就已經能有模有樣地把動作模仿出來了。
不過能模仿出動作不代表能順利地完成流水面,肉眼可見地他需要再練習一段時間——或許是很長的一段時間。
陸遠有點沮喪,但精神還算振奮,跟許問說回去以後會好好努力,爭取早日學會。
百里啓一聲不吭摸着下巴在旁邊看,突然問道:“你們有考慮過試着用一下別的工具嗎?”
他又在說工具的事情,陸遠一聽就皺起了眉。但這一次許問的態度卻不像之前那樣,有點興趣地問:“什麼樣的工具?”
“我帶他們去看看?”百里啓徵求駱一凡的意見。
“行,招呼好客人,客氣點,別瞎犟!”駱一凡還有事情要辦,沒辦法跟着一起去,惡狠狠地教訓百里啓。
百里啓滿口答應。
許問兩次展示完流水面之後,他對許問的態度也跟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技術員的世界,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
那地方不在文傳會,三個人走出了這處院子,許問好奇地問道:“百里先生,你在文傳會負責的是什麼內容?”
“別先生不先生的了,叫我名字就好了。”百里啓個性其實挺爽快的,說,“我主要負責的用現代技術標準來分析技術,一方面檢驗這些過去的技術有沒有謬傳,能不能正常使用;另一方面也看這些技術除了供人學習以外,能不能使用在其他地方,拓展它的應用範圍。“
他說得非常清晰,許問有點驚訝。
他說的第一點,他先前聽百里啓和駱一凡對話時就猜了一點出來,也正是因爲這個對百里啓產生興趣的。
但第二點他是真的沒想到,更有興趣地問:“其他地方,譬如什麼?”
“最早的時候主要是現代加工方面的一些東西,近年來範圍漸漸增加,一些現代工藝設計方面的單位也漸漸找到我們了。尤其你們木工類,現在中國風不是越來越流行了嗎,很多人過來取經的。有的是想找點靈感,有的直接拿啥啥傳統工藝當噱頭,說高端顧客挺吃這套的。”百里啓說起自己的專業時神采飛揚,平凡的面孔彷彿都感覺變帥了不少。
“真不錯。先前聽駱老說的,我以爲這些古老工藝沒人學,漸漸要失傳了呢,沒想到還是有些出路的。”許問有些意外。
“老駱嘛,人挺好,但想法嘛,太老了太老了……”百里啓嘖嘖了兩聲,又警惕地看許問,“不許跟他說啊!”
“我也聽見了。”許問還沒答應,旁邊陸遠冷不丁來了這麼一句,百里啓猛地轉頭瞪着他,陸遠面無表情地回視。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百里啓終於屈服了。
“先前說你的吃飯家伙不好使,是我錯了。剛纔看許哥用我才知道,東西好不好用要看用的人對不對。”百里啓嘰嘰咕咕了一通,話頭又轉了回來,“但你一會兒看了就知道了,時代真的不一樣了!”
陸遠又瞪了他一會兒,終於收回了目光,不情不願地說:“行吧,我看了再說……我不會跟他說的。”
百里啓說的地方離文傳會不算太遠,步行十分鐘不到就到了。
曲河路一帶沒有高樓,全是三層以下的矮房子,這一帶更全部都是黑瓦白牆的典型江南建築,掩映着綠柳青竹,盛開着雪白的夾竹桃花,看上去非常清雅。
百里啓領着他們來到其中一幢門口,鐵門外面掛着一個木牌,上面寫着“萬園傳統工具博物館”幾個字,旁邊還有署名,“萬園文化與傳承委員會頒發”。
“我們兄弟幾個自己搞的,借了咱們文傳會的名頭,其實不咋正規。”百里啓有點不太好意思。
“私人博物館?自己搞的?很厲害啊!”許問驚訝地說。
“其實就是找個房子把東西擺一擺,強行給自己提逼格而已。哈哈。也沒人來看,要不是搭上了老駱的順風車,連這個名頭也撈不着。”百里啓說得很謙虛,但語氣舉止之間都有一些隱約的驕傲,顯然還是很爲這個私人博物館得意的。
許問做遁世這個項目的時候瞭解過一些這方面的事情。
私人博物館和收藏館看上去就是像百里啓說的那樣,“找個房子把東西擺一擺”,其實是相當花錢的。
曲河路是萬園市的市中心,寸土寸金,房子本身就得值不少錢。
房子裡面,展覽環境的設計與佈置都是費錢的事,光是裝燈都得一大筆錢。
當然最核心的還是展品,稀有的核心展品一件都非常昂貴。
能撐起來這樣一座私人博物館,興趣與財力缺一不可。
百里啓推開鐵門進去,走過一條小徑,迎面一扇紅色木門,漆色斑駁,上面的銅釘也生鏽了。
“本來我兄弟說這門太舊了,要修一下的,我說別,舊了纔有韻味。你們說對不對?”
百里啓笑着說,本來以爲這兩個都是傳統匠人,審美一致,會贊同他的說法的,沒想到兩人一起搖頭:“不是。”
“啊?”
“漆是裝飾,也有保護的作用,這門上的漆掉得有點厲害,下面的木質也有點腐朽了,最好補充做一下維護。”許問說。
“右下角那個洞,是個白蟻窩,過幾年就得換門了。”陸遠面無表情地補充。
百里啓“咦”了一聲,走到跟前蹲着盯了半天那個洞,撓頭道:“這要怎麼辦?”
他一轉身,一張名片遞到了他的面前。
“我家能修。給你打八折。”陸遠依舊面無表情。
百里啓接過那張寫着“班門施工隊”的名片:“挺會做生意啊。”
“我家做建築的,門是配件。”陸遠不屑地表示。
這意思是說,接這種小活都是給他面子了。
“行吧,託你的福了。”百里啓愣了下,笑着搖頭。
門上掛着大鎖,百里啓開鎖進屋,裡面是一個正廳連着邊廂的三間房,百里啓啪的一聲打開了燈,滿牆的展櫃映入許問的眼簾。
他先前說得輕描淡寫,許問對匠人工具也算熟——連天青那裡就放了各種種類地放了一屋子,進來之前他心裡就有了一些想像。
但現在,即使是他也倒吸了一口涼氣,走進去環顧四周:“這麼多!”
與之同時響起的,還有陸遠的聲音。
“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