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許問不僅畫完了圖紙,還寫完了整體的執行方案。
需要什麼材料——木料多少,什麼種類,魚鏢膠多少,庭園用的各種輔助材料多少……他全部心裡有數,條條框框地列了出來。
他拿着清單到了指定的地點,把單上的東西一樣樣念給管事聽,管事一開始還在一下下點頭,沒多久就呆住了。
“這麼多?你確定?”他擡頭看着許問問。
“對,這些應該是需要的全部材料了,一次全部拿完,後面省事一點。”許問笑起來的時候,特別有親和力與感染力。
“後面不會再來拿了?”管事直接把他手上的清單接過來,用手指一列列點過去,嘴裡問道。
“那也不敢保證,只能說盡量。”許問也不會把話說得太滿。
“行吧,等着。”管事哼笑一聲,拿着清單走了進去。
沒一會兒,管事就出來了。他後面跟着一個雜役,兩人擡着一個大箱子,一起走到許問面前,咚的一聲放下。
這速度……許問有些意外。
“你點一點,看東西齊不齊。”管事拿布巾擦着薄汗,對他說。
許問點點頭,果然低頭去看,纔看了一眼他就擡頭了。
東西擺得整整齊齊,他們又出來得這麼快,一看就知道不是臨時收拾的,而是一早就準備好了的。
但他記得,剛纔其他人從他身邊路過時,大多數抱的只有木頭,根本不是這樣的大箱子。
“搬得動嗎?”管事問他。
許問把箱子擡起來掂了掂,對着他點了點頭。
“那就行,快去吧。”管事擺了擺手。
許問向他行禮道謝,扛着箱子,轉身快步離開了這裡。
他回去的時候正好在門口撞上兩位考官,兩人的目光瞬間全部落在他的肩膀上。
“哦?”魯考官挑起了眉毛。
“哦。”冼考官的眉毛向兩邊展了開去。
兩人同時讓開路,讓許問走了過去。
許問把自己要用的材料分爲基礎材料和輔助材料。
基礎材料包括各種木料,需要打理,包括去皮畫線鋸木成材之類。
這些工作他早就做熟了,幾乎已經成了肌肉反應,做起來連腦子都不用過。
然而這一次,他的手剛碰到粗糙的樹皮,就輕輕的“嘶”了一聲,放開木頭,擡起手看了一眼。
手上遍佈着大大小小的傷口,手指和關節的地方尤其多,而這些地方,是接觸材料和工具的關鍵部位。
敷過藥、放了血,腫也許能消,但這些傷口,可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癒合的。
最關鍵的是,在工作的時候,要保持手感與觸覺,也不能帶手套之類的東西保護隔離。
只能忍了。
許問再次伸出手,左手抓住那段樹幹,右手緊握着斧柄。
疼痛像火焰一樣從手掌表面燒灼了進去,他眉毛都沒有皺一下。
這樣的基礎工作他實在太熟了,除了受傷這種特殊情況以外,工作本身完全不需要費腦子。一方面是爲了分心,一方面是爲了不浪費時間,他一邊做,一邊在腦子裡回憶起了剛纔觀察到的模型的點滴細節。
這些細節在主次的分別下,在他腦海中屬於相對不那麼重要的部分,記憶也比較模糊。
剛纔繪製圖紙的時候,要把這些內容也絞盡腦汁全部畫完的話,浪費的時間太多了很不划算。於是他現在一邊做着這些機械工作,一邊分心努力回憶相關的細節,想出來一點,就往旁邊的圖紙上添加一點。
木材內部有大量纖維,沒打磨拋光的情況下會產生大量木茬。許問很小心地避開了,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有不少扎進了傷口裡。
十指連心,許問不斷動作,就不斷有針扎一樣的刺痛感密密產生,光是把木頭去皮鋸開,就讓他出了一頭冷汗。
汗水從額上流下,浸入他眼角的傷口,鹽醃一樣。
許問覺得自己自打到這個世界以來,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
然而,在他的手上,木料仍然被極其穩定地分割了開來,每一塊的大小都與事先擬定的方案完全一致。
接下來需要把木料處理成可組合的零件。
那個模型不算太大,每一個部件都小而精緻,這需要的是細緻的水磨工夫。
這種事情要是放在平時完全不是什麼難度,許問閉着眼睛都能做。
但今天……真的不太容易。
手上滲出了一些血絲,許問把木頭放到臺子上,小心不讓手裡的血絲沾到上面。
然後,他把清水倒進水盆裡,把一雙手浸了進去。
水是剛從旁邊的缸裡打出來的,帶着秋天特有的冰涼,手浸進去的時候相當刺激。
許問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細心地把手洗乾淨,把傷口裡的木刺挑了出來。
然後,他用乾淨的布巾把手擦乾淨,再次把工具拿了起來。
三天考試,全部都在這座考場裡不得離開。所以就像之前的府試一樣,所有時間都需要自己分配安排。
府試的時候,許問入夜便休息,一方面是因爲在他的規劃裡時間是夠的,另一方面也是因爲晚上休息了,白天才能保持更好的工作狀態。
但這次顯然不行了。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不可避免地拖慢了他的工作進度,他需要花更多的時間來完成原先預定的工作。
除此之外,在他的方案裡,因爲某些因素,他還需要趕一趕時間……
夜色降臨,工房裡燭光點點,許問也不例外。
齊正則給他準備的考籃裡本來就包括了這些,全是白燭, 質地相當不錯,燃起的火光明亮而穩定。
夜色本應寂靜,然而工房裡卻始終嘈雜一片,四處都回響着勞作的聲音。
許問還是按時收工入睡了,睡之前還記得給自己的傷重新上了遍藥。
直到他進入睡眠,周圍的聲音仍然沒有止歇,燭火的光芒也始終沒有熄滅。
第二天早上,許問緩緩醒來,首先感覺到整個手掌到手指清涼中帶着溫熱,非常舒適。顯然武七娘給的金創藥的確非常不錯,見效很快。
不錯,這樣的話,他今天的工作應該能更順利一點。
他一邊這樣想着,一邊準備起牀。他才一睜眼,心裡突然咯噔一下,感到了不妙。
他擡起手,摸上了自己的眼睛。
不知道怎麼回事,昨天本來有些消腫的那隻眼睛突然腫得更厲害了,連同另一隻眼睛也浮腫了起來。
他的眼前一片昏暗,視野極其狹窄,只能看見眼前的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