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許問沒跟齊正則回悅木軒,而是留宿在了梓義公所。
按例公所給所有的考生提供了住處,地方有限,大部分只能住在城南老宅,許問這樣的各年物首則獲得了住在白馬湖畔的機會。
齊正則有點不太放心,叮囑了許問半天才走,臨走還塞了個荷包給他,裡面裝得滿滿當當的銅錢和碎銀。
“該用就用,千萬別省着。”同樣的話,齊正則跟許問說了好幾遍,最後直到許問收下荷包,把它塞進懷裡才作罷。
“貓我給你帶走吧,你住在公所,養着它也不方便。”齊正則說。
球球正窩在馬車上睡覺,這時就像聽見了齊正則的話,嗖地一下從車上竄下來,跳到許問的肩膀上,像個毛領子一樣圍在了他的脖子上。
“沒事,它也不挑食,好養。還是跟着我吧。”許問笑着摸了摸球球的尾巴根,擡頭說道。
齊正則有點無奈,但許問既然已經決定了,他就沒有再反對。
“你這貓……”齊正則走了,一邊的小管事看着許問的肩膀,皺着眉頭說。
“公所不能養貓嗎?”許問問道。
“倒也沒有這個規定……不過你可得自己看好了,別讓它擾到人。”小管事提醒。
“我懂,你放心吧。”許問笑着塞了塊碎銀到他手裡。
收到銀錢,小管事的眉毛馬上就鬆開了。他笑嘻嘻地領着許問往裡走,邊走邊問:“這你爹還是你師父?對你真好啊。”
“是我一位伯父,的確對我很好。哥哥貴姓?”
“姓張。”
“請問張哥,公所裡現在是怎麼住的?”許問也不迂迴,直接打聽。
“白馬湖公所地方不大,就住了八十三個考生。”小管事比劃了一下,說。
“八十三,就是各府物首……”許問瞬間會意。
“挺機靈的嘛。對,就是八府十類各物首,去年的前年的混在一起來考院試的。十間房,每類一間,你就住甲字房,跟木工類其他考生住在一起。”張小管事絮絮叨叨地說着,說得很清楚。
十個門類的物首是分開計算的,並不相通。許問現在學的是木工,跟他同臺競技打交道的當然也都是其他木工類的物首。
不過聽見這話,許問突然一頓,停下了腳步。
“咋了?你們的房間就在前面,通鋪,可別嫌條件不好。”張小管事回頭叫他。
“跟其他物首住在一起?”許問又問。
“對啊,今年的就你一個,另外還有八個,六個去年的,兩個前年的。對了,你們桐和去年的物首也在,回頭可以好好親熱親熱。”張小管事說着。
去年桐和的物首……
“張哥真是細緻,記得好清楚。”許問露出一個笑容,再次邁步前行,讚道。
“那是的,人人都這麼說。”張小管事很得意,接下來又跟許問說了些閒事,梓義公所慣常作息、食宿時間之類,雖然瑣碎,但很有用。
考生們的住處不在這三進院子,而是在後院工場旁邊,另外建起來的一排木屋裡。
張小管事把他帶到那裡,指着左手邊第一間屋子說:“就是那裡了,你自己過去吧。”接着他又壓低了聲音說,“小心低調點兒,別跟同考起衝突。人家脾氣不好也忍着,就這麼幾天。”
就算是看在賞錢的份上,這也是真心話了。許問露出一個笑容,真心實意地道謝,又摸出了一塊碎銀。
這次張小管事卻沒有收,推回給他說:“手別太緊,也別太鬆,畢竟出門在外。”
說完,他擺擺手就走了,許問愣了一下,突然笑了,因爲剛纔的消息而懸起的心突然落了下來。
許問往屋子的方向走,才走過去就看見兩個人站在轉角的地方,正在說話——聲音不大,彷彿是非常私人的交流。
要進甲字房只有這一條路可走,許問禮貌地停住腳步,準備等對方談完再過去。
結果對方非常機敏,他剛靠近就發現了,立刻擡起頭來,臉色馬上就變了。
對方這一擡頭,許問也看見了他的臉,頓時有點不是冤家不聚頭的感覺——除了岑小衣還有誰?
許問接着又留意到了站在岑小衣對面那個人。他一身文士長袍,手裡捏着一把扇子,完全不像是會出現在梓義公所的那種人。
他來這裡幹嘛?怎麼還有點鬼鬼祟祟、跟岑小衣密謀着什麼的樣子?
岑小衣很快就笑了,向着許問抱了抱拳,道:“許師弟好久不見,聽說你這次府試再得物首,恭喜了。”
許問沒有回話,甚至眼神都沒多給岑小衣一個。
他抱着貓向前走,直接從岑小衣和那人身邊擦肩而過,走進了甲字房。
岑小衣的臉色又變了,對面那文士問道:“這就是許問?”
“是,就是我們剛纔說到的桐和今年物首。”岑小衣說。
“有些狷介的樣子,跟傳聞似乎不太一樣。”文士望着許問離開的方向道。
“有些人的確見面不如聞名……”
“他跟你有宿怨?”岑小衣話說到一半就被文士打斷。
“沒有。我與他以前並沒有交際。”岑小衣矢口否認。
“那他可真是不太瞧得起你的樣子。”文士輕笑着說。
岑小衣的臉上瞬間掠過一抹青氣,眼神陰沉了下來。但這神色只是一閃而逝,在還沒有人注意到的間隙裡,他已經恢復了正常,脣畔掛上瞭如往常一樣討人喜歡的淡淡笑意。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他淡淡說。
“不過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拿到這次院試的物首。我們會全力助你,但就像剛纔說的那樣,主考官那邊幫不上忙了,副考官只能起少許助力,幫不上大忙。最終,還是要看你自己。”文士的話乾脆利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我明白。我會拿到的。”岑小衣抿緊嘴脣說道。
“離正試還有兩天。”文士豎起兩根手指,輕聲笑了一下,“你要什麼東西,儘快跟我說。”
“我明白。”岑小衣又說。
文士再沒什麼話可說,轉身就走了。
岑小衣在原地站了一會,低下頭,突然看見地上有幾根黑毛,是動物的毛。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是許問那隻貓,帶着貓來考試,是少年心性還是太自信了以致於任性而爲?
他彎下腰,揀起兩根毛,放在手指上搓了兩下。
於無人之際,他冷冷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