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洋人和皇上,雲遠際和劉修有心想問,但完全不敢開口。
他們對着這個千里目研究了半天,大概看出它的鏡片跟常見的那些有些不太一樣,但更多的細節暫時還沒有觀察出來。
最後,千里目被交還到孫博然手上,他看了看它,輕輕嘆了口氣,無聲自語:“也許皇上那麼急,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事情……”
他重新拿起這東西,準備去看下面的考生。
這時,雲遠際突然若有所思地道:“這次考試真是有意思,兩千多名考生,爲他們準備了兩千多件應試的考題。這也算是徒工試自開設以來,最大的創舉吧。”
“徒工試到今天也不過第四年,都在摸着石頭過河,一天一個變化的,談得上什麼創舉。”孫博然撇撇嘴,不以爲意地說。
“但是足足兩千一百七十八件考題,僅僅只用一個月就全部完工,十大門類的全部考題,各自都一模一樣,這實在太驚人了。”雲遠際說。
“還行吧。去年,朱甘棠朱大人呈上一份奏摺,整理了一份民間收集來的監工方法,最適合用來成批製作。工部的大人們以前就有類似的想法,研究過後,將兩者的思路進行兼併,創造了這種名叫‘全分法’的生產方法。兩千一百七十八件考題看着多,但樣式簡單,用全分法生產起來並不算太難。”孫博然淡淡地說着,並沒有隱瞞。
兩名副考官聽見“奏摺”之類的詞就已經肅然起敬了,雲遠際尤其注意到其中的關鍵詞:“民間收集來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大能隱於鄉間的故事並不少見。”劉修說。
“大能?”孫博然挑眉一笑,說,“你搞錯了,設計出全分法雛形的,不過只是一個考生,還是徒工試的考生!”
“徒工試?”雲遠際和劉修異口同聲地問,滿是不可思議。
“他今年也應該參加徒工試了……”孫博然眯起眼睛,看向下方重重帷幕。
雲劉二人對視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麼。
孫博然這話裡透出來的意思,就是提出全分法的那考生去年參加的還不是府試或者院試,不是資深學徒,而僅僅只是一個剛剛進入縣試的小學徒!所以,他今年纔要繼續參加府試,繼續努力晉級成工匠。
“是哪位考生,您知道嗎?”
還只是小學徒就已經上達天聽,這運氣真的太招人嫉妒了,但人家也是靠的自己的本事,只能說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我知道名字,但沒有去跟人對上號。”孫博然說。
兩名副考官點頭。
考前稍微迴避一下也是應有之義,但兩人還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考試前不久發生的那場鬧劇。不過孫博然沒事人一樣,他們當然也不會主動去提。
兩人沒再說話,孫博然把千里目舉到眼前,俯視下方。
離他最近的,是桐和府七縣上一屆的物首。
聽說本屆物首也有直接報名參賽的,但由於是臨時補位,考位比較靠近,並不在他眼前。
排在第一位的是最富庶的和光縣,孫博然第一個看向了他。
這個玄武千里目的質量很好,但質量再好也有極限,透過它的目鏡,孫博然能看清下面考生的長相,看清他在做什麼,但更細節的部分——在紙上寫什麼、在木料上做什麼,不可能看得很清楚。
本輪考試的方式是孫博然定的,甚至這些作爲半成品的考題也是他帶着人擬定,再組織人使用全分法批量製造出來的。
木工類這做了一半的百寶箱是他親手做出來的,在他看來,這道題一點也不難,甚至全分法做它用的那一個月,有半個月都是在教那些工匠怎麼協調配合。
但這道題說容易也不算容易,完成它需要一定的技巧。沒有技巧上手就蠻幹,成功的機率非常小。
更爲關鍵的是,這其中還隱藏着一個非常重要的考點,也不知道有幾個考生能注意到……
孫博然看過去的時候,和光縣這個考生正執着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看見他的動作,孫博然立刻眼睛一亮,饒有興致地往前湊了湊。
但只兩三秒,他就微微搖了搖頭,往後退了一下,千里目看向了第二個人。
兩名副考官站在他旁邊,看他這動作就能判斷出這名考生多半是哪裡沒做對,讓這位大人失望了。
雲遠際站到一邊,悄悄對劉修耳語道:“這道題換你的話,你會怎麼做?”
劉修凝思半刻,壓低了聲音搖搖頭:“我來當然簡單,一看就知道怎麼分了。但這是徒工府試,要這些小學徒搞清楚怎麼分格……經驗還是欠了點。”
“若是不靠經驗呢?你覺得這考的又是什麼?”雲遠際問。
“不靠經驗……”劉修皺起眉頭,陷入了沉思。
******
許問完全不知上方考官的討論,也不知道孫博然正拿着望遠鏡在監考。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手頭的工作中。
按照考試細則,他們要保證完成的百寶箱成品內部的格子剛好到達十二個,不能多也不能少。
主考方給出的半成品已經完成了四個格子,也就是說他們要在此基礎上再做八個。
許問利用幾何這個最好用的工具,很輕鬆地完成了百寶箱的內部結構。十二個格子一應俱全,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淡黃的毛邊紙上,各種線條和圖形共同組成規整的結構,旁邊清晰標註着尺寸與比例,帶着一種嚴整的理性之美——也是這個時代非常少見的一種美感。
按照這張結構圖,許問能夠很輕鬆地搭建起百寶箱的成品框架,剩下的只需要根據原有的雕刻風格衍生出另一半的花樣而已。
許問把圖紙放到一邊,拿起旁邊的木料,準備進行處理。
半成品箱子是松木的,旁邊預備的木料當然也是柏木。
柏木質地細密,是雕刻用木的標準材料,但處理起來相對會比較困難。
但這對許問來說完全不是問題,他輕鬆地除去它表面的樹皮,正準備把它鋸開,手卻突然停住了。
他放下這段木料,重新回到工作臺旁邊,拿起剛剛畫好的毛邊紙。
他盯着紙上的圖形看了半天,突然搖搖頭,低聲自語道:“不對。”
接着,他一擡手,把剛剛畫好的圖紙揉成一團,又在案上重新鋪開了一張新的。
“這個百寶箱……是用來做什麼的?”他自言自語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