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能回答許問的問題。
就連連天青,也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道:“這個問題有點意思,我也沒法回答。就把它當成你的功課,好好去思考一下吧。”
他說自己答不上問題時的態度非常自然,好像這種事情再正常不過了。
他的徒弟們也都是一副習以爲常的樣子,只有東方磊和齊坤同時擡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許問恭敬應是,這時連天青飯也吃完了,該說的話也覺得自己都說完了,站起來準備走。
許問張開嘴,他還有一件事情沒來得及說。
他還沒出聲,有三個人從院門走了進來,其中一人未語先笑:“咱們來得不巧,還沒用完餐嗎?”
是姚師傅帶着他的兩個弟子來串門了。
姚師傅雙手籠在袖子裡,一副施施然的樣子,心情肉眼可見的非常好。
連天青託身姚氏木坊,對姚師傅還是比較客氣的。他站定腳步,作揖招呼。
結果姚師傅躬身,先一步向他行了個禮。
“連師傅,您救了我們木坊,我心裡的感激之情,真是難以言表!”
他的情緒波動得太厲害,身體又不好,一句話說到一半就咳起來了,旁邊周志誠連忙給他拍背摸胸,讓他冷靜一點。
“我只是在教徒弟,沒想過要幫你們,你也沒什麼需要謝的。”相比起姚師傅的激動,連天青的態度依舊漠然,甚至讓人覺得有點不近人情。
“您真是……”姚師傅一邊咳一邊無奈地笑。他定了定神,道,“不管您是有心還是無意,我們實實在在地得到了好處,所以……”
他再次躬下身去,這一次連天青沒有說話。
姚師傅謝完連天青,直起身子,轉向了許問。
他注視着許問,遲遲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也同樣拱手,向着許問躬了下去——躬身的幅度,比之前對連天青的還要大!
許問愣了一下,連忙去扶:“姚師傅你認錯人了吧?”
“我怎麼會認錯。”姚師傅笑了起來,認真地說,“物首是你爲自己考的,我不謝你。但志誠這件事情,你對我師徒有恩!從現在開始,這一年裡你需要什麼材料、什麼資源,我姚某人必當全力以赴,先預祝你一年後二連魁首!”
姚師傅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許問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周師兄對我們一直很照應,我這樣做也是應該的……”
“二連魁首?這是在說什麼?”旁邊連天青突然發聲。
“咦……你還沒有對你師父說嗎?”姚師傅瞬間明白。
“嗯,正準備說的。”許問應了一聲,向連天青解釋,“我剛纔想說的就是這個。這次在於水縣還發生了一件事情。”
一年前周志誠在徒工試前夕出事,是姚氏木坊的大事。連天青在這裡呆了五年,肯定也是知道的。
許問用最簡單的方式把這件事的新進展和他推薦出來的結論給連天青介紹了一遍,連天青根本不關注細節,直接問結果:“就是說砍掉小周手指的,其實是這個岑小衣?”
“據我推測是這樣。”許問說。
“推測?”連天青問。
“是。現在岑小衣地位特殊,想要得到更準確的信息, 必須要站在跟他同等——更高的位置上。”許問說。
連天青不置可否,他想了想,問周志誠道:“兩個選擇。第一,一年後許問連中三元給你報仇。第二,我去想辦法,提前讓這個岑小衣交待。你選什麼?”
他的話一如即往的隨意,但話裡包含的信息卻瞬間讓所有人睜大了眼睛。
地位高如朱甘棠都覺得棘手的事情,他去想想辦法就能辦到?
他究竟是誰?這口氣是不是太大了?
周志誠驚訝了一陣,開始認真思考起連天青的問題。
片刻後他擡起頭,對着連天青搖了搖頭:“連師傅願意幫忙,我非常感激。但這件事情我還是想有請許師弟出手。我想看着許師弟在所有人的面前正面擊敗他,揭穿他的真面目!”
“就算許問連中三元的難度更大?”連天青問。
“我相信許師弟。”周志誠深吸一口氣,簡單而肯定。
“哦?許問你自己覺得呢?”連天青換了個對象問。
“我會對得起周師兄的信任。”許問的回答也非常簡單。
“唔。行吧,也不是那麼難的事。”連天青恢復了一貫的漫不經心,不再理會這些人,轉身往自己工作間的方向去了——留下了後面一堆面面相覷的人。
連中三元?
也不是那麼難的事?
******
“姐姐,你就留在這裡吧,回去我會跟爹他好好說說的。”
第二天一早,齊嫺起了個早牀,出門送齊坤。
這時候天還沒全亮,兩三顆星子在天邊閃着蒼白的光芒,隱約的雲霞已經將要染紅大地。
“今天可能有雨,你讓車走快點。”齊嫺看了一眼天際,叮囑弟弟。
“知道了。外面怎麼說也不比在家裡,你有時候也要收收脾氣。”齊坤轉身要走,又忍不住想要反過來叮囑一下姐姐。
“我知道啦,小操心鬼。不過你沒把我勸回去,小心阿爹修理你。”齊嫺微微笑着。
“那也得要我帶得回去啊。”齊坤翻了個白眼,接着又說,“不過老實說,這裡的確跟我想得不太一樣,真沒想到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還藏了這樣的人物。”
“那當然,那可是我看上的人。”齊嫺翹起嘴角。
“你……”齊坤忍了半天,終於還是嘆了口氣,“連師傅多大歲數,你打聽過了嗎?他女兒都跟咱們差不多歲數,萬一他比爹的年紀還要大怎麼辦?他孩子都有了,妻子呢?就算他妻子已經過世了,一個帶着拖油瓶的鰥夫,爹能同意這門親事嗎?”
齊坤一下子說了一大堆,齊嫺冷靜地說:“小坤,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我也做好了決定。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可以放棄,但有些事情,我還是想堅持一下。而且……”
她將一縷落下的頭髮挽到耳邊,搖頭道,“我現在用盡手段也就是拜了個師,我看上了人家,人家能不能看上我還不好說呢。”
齊坤默默把一句話嚥進了嘴裡。
要不是看連天青沉迷手藝對齊嫺絲毫無意,他還真不放心把齊嫺一個人留在這裡呢……
不過連天青這個人,還有這個舊木場,回去之後真得跟爹好好說道說道。
現在看起來,還是儘量跟他們搞好關係比較好。
從這個角度來說,把姐姐留在這裡拜師學藝,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
當然,老夫少妻聯姻什麼的,還是先別提了……
齊坤回頭再度看了一眼舊木場,憂心忡忡地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