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問和連林林離開了苦麥村,乘着馬車,帶着那一箱子鐵像繼續前行。
一路上許問都在看天色,不僅是苦麥村,外面也出太陽了,四處皆是陽光,空氣以及泥土中的溼意被溫暖,蒸騰,形成水汽,許問在很多地方都看見了小型的虹光。
整個世界,突然變得極其之美。
兩個孩子扒着車窗,眼睛閃閃發亮,連林林則拿着最後那座鐵像,翻來覆去地看,最後她非常肯定地說:“這不是宗師傅做的。”
“怎麼說?”
“宗師傅的手藝好像是自學成的,靈性十足,但有些地方處理起來比較粗糙。這種粗糙跟他的作品相得宜彰,有一種自然的靈動之美。”
連林林從小跟着連天青一起長大,雖然由於身體的限制無法自己從事這個行業,但眼力極強,漸漸練成了一套自己的鑑賞工夫。
這時她說起來有條有理,非常清晰。
“這座青諾女神像手法明顯更加細緻,這些、這些、這些地方處理得非常細膩,很講究。也是因爲這個,少了幾分宗師傅的自然感……也不是說不好,但風格確實不一樣。”
許問笑了,點頭道:“你說得對,我也覺得這兩個不是一個人做的。不過,宗師傅是大師,做這個青諾女神像的也是。這麼抽象,竟然能把女神的感覺表現得如此惟妙惟肖……而且我覺得,我知道村裡人爲什麼都會覺得宗師傅跟着女人跑了。”
連林林瞬間睜大了眼睛,過了會兒才說:“你的意思是……”
“嗯,他們無意中看見了這尊神像,未必看懂了,但必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女神的柔美、母性的包容與慈愛,這些情緒滲進了他們心裡,形成了暗示,讓他們潛意識中把宗師傅的離開跟女性扯上了關係,放到一起說了。”
“也就是說,宗師傅其實是跟着青諾女神跑了?”
“可以這麼說。”
“青諾女神是……”
“生命與創造的女神。”
兩人不說話了,一起看向窗外,看着遍灑大地的陽光。
“你說雨天突然結束,跟咱們發現這座女神像有關係嗎?”連林林突然問。
“我不覺得,而且……”
“而且什麼?”
“這太陽出來,也未必一定就是好事。”
許問看着窗外,眉頭深鎖,說道。
…………
離開苦麥村,兩個孩子告訴了他們下一個地點,他們順着去了。
這兩個孩子也不是傻子,誰真心實意對他們好,他們不可能感受不到。
所以有一天,兩個小孩商量了一下,要把所有的信息全部告訴他們。
結果他們來到許問面前,剛纔開口,許問就知道了他們的來意,笑着搖頭,拒絕了他們。
只宗顯揚一處,他們就已經感受到了,這些地點都是有用意的,他們最好每一個地方都去一次。
他們中途進了一座城,城裡人也在爲了出太陽歡呼雀躍。
這座城比較大,裡面有一家悅木軒的分號。
許問把宗顯揚的那些鐵製品託付給了他們。
悅木軒做的是木材和木製品生意,金屬製品本來跟他們沒有關係。
但許問一報名,就得到了悅木軒最高規格的尊重,他們收下了這些奇形怪狀的鐵藝製品,向許問保證一定會認真對待,爭取賣出一個好價格。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們並不爲難,這家悅木軒有一個大掌櫃,看見宗顯揚的作品眼睛就發亮了,連說這是好東西,只是尋常人看不懂而已。
身爲“尋常人”的夥計們非常慚愧,圍觀了這些東西很長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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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許問沒急着離開,又託悅木軒幫忙找了個鐵匠鋪,借了他們的工匠,一個人在裡面呆了兩天。
兩天後,他出來,把一樣東西交給連林林。
那是一個巴掌大的鐵像,已經降了溫,但還是帶着一絲熱意,連林林捧在手中,覺得沉甸甸的。
她看見這個鐵像就睜大了眼睛,盯着看了好長時間,才摸摸自己的臉,有點不可思議,又有些高興地問:“這個是……我?”
接着她又補了一句,“是你心中的我?”
“嗯。”
這是許問模仿宗顯揚的風格做的,非常抽象。
其實他不意外連林林能認出來,但她能認得這麼快,還是非常讓人驚喜。
“在你心裡……我這麼好啊。”連林林又看,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這時要是有其他人路過看見,肯定會會覺得很奇怪,這兩個人對着一個奇形怪狀的玩意兒在說什麼呢?
但許問非常認真地點頭回答說:“比這還好。”
“嘿嘿。”連林林不好意思地笑,臉孔紅紅的。
不過,她又對着它端詳了一陣子之後,說道:“確實可以更好。啊,不是說我不好,是你不好。也不是……”
她腦袋突然有點打結,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許問笑了起來,“這不是我最好的水平,我可以完成得更好。”
“嗯……對。”連林林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許問跟她一起坐下來,坐在同一條長板凳上,喁喁低語。
“其實我也感覺到了,我的這裡……”許問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心臟部位,“少了點什麼東西。這體現在了我的作品上,始終有點不足。”
“你都沒有哭過。”連林林突然鼓了鼓臉蛋,說道。
“我哭過。”許問說。
“那不算!就是沒有哭過。”連林林難得反駁。
“嗯……”許問不說話了。
“也許哪一天,你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少的那點東西,就有了。”連林林說。
許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仍然沒有說話。
…………
自從這天開始,世界豔陽高照。
許問他們去下一個地方,一路許問都在觀察天色,受到他的影響,連林林也開始不時看天。
天空一絲雲也沒有,也沒有風,藍得令人心慌。
地面與泥土中的水份被蒸乾,空氣中流動的霧氣越來越稀薄,直到最後消失。
連續十天,不說下雨了,天空中從來沒有過雲的存在。
連林林從一開始看見太陽有點高興,擡着臉沐浴陽光,到漸漸開始有點心慌。
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問許問道:“這晴天……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我不知道。”許問回答的時候,腦海中有兩幕圖像掠過。
那分別是七劫塔與神舞洞的一個角落,表現形式不同,但內容其實是一樣的。
乾瘦的屍體橫躺在龜裂的土地上,整個世界彷彿都脫水了。
“看來,我這個監察有任務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