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8 取水渠

但隨即,景晴就鬆了口氣。

她看清了那把刀,慢慢地說:“鐘意刀啊……”

許問一直在盯着她看,敏銳地捕捉着她的每一個表情,問道:“所以,這對孩子的父親,不是郭安,而是郭/平,對嗎?”

景晴看着他,她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睫毛很長,即使老了,也眼波流動,顯得有些嫵媚。

過了一會兒,她不答反問,道:“郭安死了嗎?”

許問臉色微微一黯,景晴笑了起來:“果然啊,這刀他們不死不離身。刀在你手上,人肯定已經死了。”

她的笑容裡帶着一些無所謂的冷漠,撫了撫頭髮,問道,“你們是來找郭/平的?”

許問沒有說話,只是看着她。

景晴又喝了口水,道:“郭/平把郭安送走之後,回來過一回。不過緊跟着就走了,沒人知道他是回來幹什麼的。”

“也沒有看自己的孩子嗎?”連林林忍不住問。

“哈哈哈。”景晴笑了幾聲,道,“小妹妹,你要做大事的時候,會關心養過兩天的貓嗎?”

“小貓……”連林林睜大了眼睛,重複這兩個字,突然擡起頭來,無比認真地看着她,問道,“對你們來說,孩子就只是一隻小貓嗎?爲了自己的事情,隨時可以丟掉?”

許問看了她一眼。

連林林這說的是誰?

是這一對孩子?

還是她自己?

“不然呢?”景晴不以爲意地說,“我又沒求過送子娘娘。”

“那爲什麼要生呢?”連林林問。

景晴看着她,極其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後笑了,湊近她問:“小姑娘,你該不會不知道,男人跟女人做了那種事情……”

她一邊說,一邊輕飄飄地向許問投去了一個眼神。她已經老了,但這一眼之間,依然風情萬種。然後她重新轉向連林林,悄聲問道,“……就會生出孩子來的吧?”

“我當然知道。”連林林的臉先是一紅,接着非常認真地問道,“但是你們在做那種事的時候,就沒爲自己未來的孩子考慮一下嗎?”

連林林問得太認真了,景晴一時間也有點語塞。

過了一會兒,她滿不在乎地說:“做那檔子事的時候,誰想得到那麼多。他們要生出來,我又不能塞回去。”

她一邊說,一邊隨口把杯子往旁邊一遞。小種連忙接過來,有點討好地問:“娘,還喝嗎?”

“不喝了。”景晴隨口說,只是很隨便的一句話,小種就像是很高興一樣笑了起來,小貓舔水一樣喝了兩口,不知爲什麼,笑得更開心了。

這時候的她,哪裡像是許問他們不久前看見的小野狼,就是一條老實的小狗。

“你們要找郭/平,我只能說跟我沒關係,他已經很久沒有……”

景晴話說到一半,被許問打斷。他問道:“這兩個孩子的木匠手藝,是你教的吧?”

“跟我沒關係。”景晴矢口否認,“我不知道他們哪裡學來的。”

“但這個取水渠呢?也跟你沒有關係嗎?”許問指着一邊問道。

這裡是林地,這幾畝地都是從樹林的裡開出來的,土層薄而雜,最麻煩的是取水困難。

但是許問一來就看見了,田地旁邊有一條水渠,很明顯是人工渠,建得非常科學,水道通暢,取水非常方便。

這條水渠挖了有一段時間了,打理得很好,溝壁整齊,水流清澈順暢,是精心維護的結果。

“那個啊,”景晴笑了一聲,說,“必是我勾引了哪個修渠匠,讓他揹着屋裡婆娘,讓他替我修的。”

她說得非常熟練,很有經驗的樣子,許問卻搖了搖頭,鄭重地道:“不是,是你自己修的。是你自己規劃好了路線,用了很長時間,自己一點一點挖出來的。挖出來的石頭,你也全部收拾好了,好好地佈置了。”

許問指向周圍,連林林有些驚訝,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

果然,這片林地比她想象的更齊整、規劃得更盡心。

“大周這幾個月一直在下雨,在很多地方釀成了重大水災。白臨鄉雖然林地茂密,鎖住了水土,但雨水多了,耕種也會受災。爲了應對這個問題,你對這個水渠進行了二次改造,做了排水工程。所以雖然一直在下雨,但這田裡沒什麼蓄水的現象,禾苗的長勢也很不錯。”

許問徐徐道來,景晴默不吭聲,然後許問道,“最關鍵的是,我一路走過來,除了這裡以外,沒看到有相同的設計。顯然它是獨門絕學,只可能是你自己設計的。”

因爲懷恩渠,許問對給排水工程是很有研究的,剛到這裡,他就留意到了這條水渠。

“你是說,我沒把這本事教給別人,很是自私?”景晴一挑眉毛,問道。

這擺明了是在曲解許問的話,曲解到沒邊了。

連林林本來正在很認真地聽,表情驚訝,對景晴很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結果一聽這話,她馬上就怒了。

她直起身子,很生氣地說:“小許不是這個意思!你對其他人生氣,不應該遷怒到小許身上!這是你琢磨出來的東西,你想教就教,不想教就不教,跟別人沒有關係。要是這裡的人對你不好,你不想教給別人,也不需要心存愧疚。”

“誰,誰愧疚了?”景晴怔了一下,立刻反駁。

連林林看了那兩個孩子一眼,似乎想說什麼,但還是沒說出來。

許問則笑着拍了一下她,繼續之前的問題:“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問,這鐘意刀的刀法,是郭/平教你的嗎?這兩套工具,是誰找人打的?”

景晴瞪着他,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繼續拿着鋤頭幹活,不吭聲了。

許問和連林林對視一眼,也沒再繼續說下去,也開始幫着幹活。

連林林是個幹農活的熟手,許問雖然是匠人,但對此也不陌生,有兩人幫手,景晴的進度確實加快了很多。沒過多久,幾畝的土全部都鬆完了。

景晴抿了抿嘴,伸手理理頭髮,拿着鋤頭往田壠上走。

雖然許問他們幫了她,但她不僅沒有道謝的意思,也並不想跟他們再搭話。

許問也不介意,摸了摸兩個孩子的腦袋,就帶着連林林走了。

兩個孩子有點依依不捨地看着他們。

之前他們就對許問和連林林有好感了,現在幫了母親幹活,好感更甚。

不過現在這點好感還是比不上母子親情,許問走到樹林旁邊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兩個孩子已經收回了目光,依偎到了母親身邊。

很明顯,景晴對他們的態度很是冷淡,真有點對小貓小狗的感覺。但兩個孩子的目光緊緊跟隨,彷彿世界裡只有這個母親。

連林林也跟着回頭看了一眼,說:“這兩個孩子挺有天賦的。”

許問沒有回答,摸了一下她的頭髮,問道:“你想起你娘了?”

“嗯……”連林林停頓了一下,輕聲說道,“其實我一直在想,當初她不管我一個人走掉,是不是對的。”

許問沒有說話。這事他們曾經聊過,連林林舊事重提,顯然是有了新的想法。

“確實,生了就該養,我現在也這麼覺得。但是,一個人一輩子就應該被拴在一件事情上嗎?”連林林拉着許問的手,聲音很輕,彷彿是在跟他說話,又彷彿是在自己問自己。

“如果她留在我跟阿爹身邊,當然是好事。但她離開了,也確實做了很多事情。我看過她去京城之後做的一些東西了,你說那玻璃,怎麼就能這麼光亮透明,那鏡子,怎麼就能這麼清楚地照清人像呢?還有內物閣……一手打造出這樣一個地方,短短几年就開了百工試,跟京營府分庭抗禮……”

她輕輕吐了口氣,道,“這些事情,如果她不走,她是做不到的。但她做到了,證明她確實做得到。所以我在想,她這樣做,究竟是不是對的?”

年歲漸長,見識越廣,連林林的心態也在逐漸地發生變化。

最重要的一點,許問感受到了,她對岳雲羅已經沒有了原先的孺慕之情,幾乎可以說除了不可脫離的親緣關係以外,並不把她當母親看了。

脫離了感情的束縛,她見事更加客觀,所以纔會有這樣的思考與疑問。

不過這個問題,許問沒法回答,也不想回答,只能交給連林林自己去思考。

他問道:“所以,你對這兩個孩子,有什麼想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