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訊遊戲從來都很準時,從不跳票。
十點一到,遊戲準時開啓。
岑夫子已經提前下好安裝了更新包,第一時間擠了進去。
運氣倒不錯。
他一邊打開遊戲,一邊看着QQ羣裡的聊天。
這次資料片的更新比他想象的還要受歡迎一點,他運氣好擠進了服務器,其他稍微慢一點,或者網不那麼好一點的人都被攔在了外面,顯示了服務器爆滿請排隊,而且隊伍瞬間越變越長,有的都要等一個多小時了。
岑夫子心情大好,連對資料片的不滿都淡了不少。
結果讀條一結束,他就意外了。
上次退遊的時候,他位於晉中役所的門外,剛剛交完一個任務。
這次他位於同樣的地方,周圍卻變了個樣子。
青磚黑瓦,香樟蔥鬱,這裡是工匠的大本營,他們對此也有精心的規劃與設計。
——這一切都做得非常真實,真的跟真的一樣。如果你去點擊其中一些雕刻或者單個的建築,會看見非常詳細的工程介紹,好像這建築真的存在,真的是被這些人修建出來的一樣。
它上個版本就是這樣了,岑夫子最先發現的時候,很是吃了一驚。
他一個個全部看完,還跟朋友狠吹了一通這遊戲做得有多細。
這次他也在這裡,天上正在下雨,水如織簾,雨水濺到地上,漣漪擴散,地上已經積了不少雨水,顯然已經下了很久了。
雨中古建,更多了一種不一樣的風情,給此處更增添了一份江南的旖旎風情。
岑夫子站在屋檐下面欣賞,看着雨水落下,騰起陣陣白霧,心想,竟然加了天氣效果,真美啊。
不過沒一會兒他就意識到,這是爲了配合新資料片做出來的。
新資料片的內容不就是連續降雨,導致了水災?
萬物歸宗的美工做得很好,岑夫子幾乎即刻感到了空氣中溼粘的感覺,他發現,那是因爲牆上出現了許多黴斑與溼跡,周圍NPC的動作也變得緩慢而不自然等等的緣故。
他現在正站在一個門廊的下面,左右看了看,準備進去役所裡面。
他發現場景裡多了很多NPC,彷彿是些難民,他們非常勉強地躲在一切能遮雨的地方,但身體還是溼透了。
他們蜷縮着,發着抖,衣服也破破爛爛。
岑夫子又讚了一句做得細,移動幾步,進入另一個場景,也就是役所裡面。
役所裡,工會門口堆滿了人,每個工會是獨立的場景,岑夫子看見的當然是法墨工會。
大部分人都在進入遊戲裡在羣裡接到了消息,所以只是堆在那裡查看各種資料片的新訊息,接任務的地方空寥無人,NPC無所事事。
岑夫子猶豫了一下,沒去那邊跟同工會的人一起擠,而是走到另一邊,看起了役所發佈的任務。
“現在不要接任務,一會兒等工會安排!”公頻迅速有人打字。
“我知道,就看看。”岑夫子迴應了一句,對方沒再說話了。
役所發佈的任務分爲主線和支線兩種。
主線任務當然是修築懷恩渠,只能工會領取。
支線則有很多,有協助工會修渠,有協助疏散或者救助沿途村莊,有製作工具等等,大部分都跟修渠有關,也有小部分歲月靜好,修復或者製作什麼古董,跟資料片發佈前差不多。
所有任務都會加工會積分,工會肯定不止會做主線任務,支線那邊肯定也是要掃一掃的。
一會兒我接什麼呢?
岑夫子還沒下定決心退遊,不由自主地思考着。
好像停留在原來的玩法也是可以的……但真的不管外面的大災大難嗎?
他正在想,突然看見一個人站在他身邊,跟他一樣擡頭看任務板,然後伸手,做了一個揭榜的動作,這是接任務了。
“不能私接任務!”他連忙點他頭像,私聊對方。
“是嗎?我不知道啊。”那個人回他,岑夫子看了看他的頭像,名字叫北屋,名字下方明明也有“法墨”兩個字,確實是他們公會的。
“你沒加羣嗎?羣裡一直在說啊。”岑夫子說。
“確實沒加。”北屋回答。
岑夫子有點不可思議,法墨是個大工會,管得很嚴的,不聽命令的要麼降級,要麼直接踢工會。
他們一直定期檢查加羣的情況,不加不行,這人是怎麼存活到現在還沒有被踢的?
“我已經接了,怎麼辦?”北屋主動問他。
“你接的什麼任務?”岑夫子想了想,問道。
北屋共享給他看。
城外有一個村莊,正在遭遇水災,需要有人前往救助。
這是一個多人任務,但允許個人參加,想想也是,這種事情,當然是多個人多份力量的。
“救助村民啊……”這是岑夫子最不喜歡的工作,他一直覺得這種事情沒什麼技術含量,只需要做些重複工作,不是他玩這個遊戲的初衷。
“你怎麼想到接這個的?”他忍不住問。
“村民很可憐。”北屋簡潔回答。
“再可憐,也就是些NPC啊!死了還能刷新數據的!”岑夫子說。
“不能。”
“啊?”
“設定裡,人死了就是死了,不會再復活。同理,村莊毀了就是毀了,不會再存在。”
“啊?那這遊戲不是一次性的?”
“至少在這一個區域時間裡是。”
“你怎麼知道的?”
“那邊的遊戲資料裡有寫。”
岑夫子擡頭去看遊戲背景介紹那一欄,正琢磨着要不要去看看,就看見這個叫北屋的已經在往外走了。
“你……不跟工會的一起行動了嗎?”
“人命關天,來不及。”
北屋語言簡短,但就這麼幾個字裡,彷彿就透着一種決斷。
岑夫子盯着這七個字看了一會兒,鬼使神差地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不管工會那邊怎麼說了,光速打開任務欄,接了這個他剛纔還覺得無聊的任務,跟着北屋一起跑了出去。
這遊戲沒有自動尋路,必須要自己走。
最早開服的時候趕走了不少被慣壞了的玩家,但漸漸的,以它獨有的特色吸引了另一部分人,現在,老玩家們也習慣了。
出城的過程中,岑夫子一邊走,一邊看完了資料片的遊戲背景。
跟北屋說的一樣,這資料片的時間是向前流動的,沒有刷新機制,過去的就不會再回來,這棵樹砍了不會再刷一棵新的出來,死去的NPC也不會再出現在原處。
也許,這一次大型任務結束之後,會用同樣的方式再重新開一個副本,但至少在這次結束之前,它跟真實世界沒什麼兩樣。
就像這座村莊,現在正面臨洪水的災厄,向吳安城求助。
如果玩家去得晚了,無法組織起救援,它就會被衝進水底,村裡許多人都會被淹死,從此家破人亡。
“這樣的話,法墨在那邊磨唧,不是延誤時機?”岑夫子看完,忍不住問北屋。
“事情要往兩方面看。是延誤,但越是這樣,越不能亂。分配好任務,各行其事,後續會更有效率。”北屋說。
“那也不能幹等着啊,可以先組織一支救援隊,分頭處理比較緊急的情況,核心力量備戰做好後勤準備,隨時準備開工!”岑夫子腦筋急轉,打了一長串字。
北屋安靜了一會兒,岑夫子莫明有一種感覺,好像對方轉過頭來,看了自己一眼。
“你說得對。”北屋簡短有力地說。
岑夫子感覺自己被肯定了,心裡一喜。
過了一會兒,他看見郵件一亮,多了條工會信息。
工會擬定了計劃,把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分成了幾個階段。
第一階段就是緊急救援以及後勤,參加前一項的可以自主接相應的任務,接完後向工會彙報登記。
後者也可以申請,向工會領取材料,進行製作。
兩項完成後都可以獲得個人積分,越短時間內做得越多,積分也就越多。
“看,有人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岑夫子喜孜孜地說。
“也許就是你想的呢?”北屋說道。
“那必不可能,我在工會就是個邊緣人士,沒朋友。你連羣也沒加,跟我也一樣吧。”岑夫子說。
北屋沒有說話,這時兩人已經到了城市邊緣,驗過身份,出了城。
剛一出城,他們的腳步立刻變慢了。
岑夫子一看,右上角多了一個debuff,寫着“下雨泥濘,移動速度降低20%”。
“這也太真實了吧!”他馬上就急了,“不是趕着去救人的嗎?怎麼還走慢了呢?”
“下雨天,是這樣的。”北屋說道。
他突然停下來,手裡開始閃過一道道光芒。
岑夫子老玩家了,一看就知道他這是在製作什麼東西。
這是遊戲的機制,你可以通過學習或者研發掌握技能,製作道具或者藝術品。
前者可以使用,後者可以賣。
這也是岑夫子最喜歡的環節,是吸引他來玩的主要原因。
“你在做什麼?”他好奇地問。
沒一會兒,北屋就發起了交易要求,從動作上看就是遞給了他一雙鞋。
“厚底套踝木鞋,你就想象是長筒膠鞋吧,好走一點。”北屋說。
“是你收集的圖紙嗎?這製作速度,熟練度很高啊。”
“是自設的。”
“哦哦,厲害!”
自設是利用遊戲自帶的模擬器,用手上材料與遊戲模擬的工具,自己設計製作成品的一個過程。
自設不像圖紙,可以照貓畫虎,照着完成,各種數據、形狀、材料安排都需要自定義,真正有可能差之毫釐,謬之千里。
不過,它也能把現實裡的一些東西搬到遊戲裡來,自由度非常高。
據說這項功能吸引了很多現實裡的大師進入遊戲,他們成爲了遊戲早期的活招牌,衍生出了大量的視頻。
岑夫子穿上木鞋,擡頭去看debuff欄。
他其實沒抱太大希望,玩這遊戲這麼長時間,他當然清楚,古代很多用品是比不上現代的。
就像北屋說的木鞋,通常指的是木底,它硬度太高,缺乏彈性,穿起來其實遠不如膠鞋。
它的鞋幫子是藤皮編的,不錯的想法,但藤編怎麼能像橡膠一樣隔絕泥水,還能光滑不沾泥?
萬物歸宗在這方面是非常還原真實的,不如就是不如,就算能減少移動debuff,也不可能減少多少。
結果他一看,debuff消失了!
這意思是,穿上這鞋,他們走在泥濘裡,跟正常走路一樣,沒有差別?
他又感受了一下,果然,移動速度已經恢復。
這是怎麼回事?
遊戲出BUG了?
岑夫子看了眼鞋的說明,自定義物品只有最基礎的材料列表,沒有詳細介紹,他什麼也看不出來。
於是他忍不住問了。
“細節注意一下,鞋底確實是木頭做的,但一共做了二十層,每層的形狀有少許不同,所以裡面有一些空隙,增加了彈性。藤編用的是西南那邊的一種編法,不會透水。”
北屋介紹得也很簡單,但岑夫子完全聽傻了。
二十層?鞋底?就這點厚度?西南的編法,藤編還能不透水?
“你現實也是做這個的吧?”他問道。
“算是。”北屋回得有點含糊,只有兩個字,但岑夫子瞬間肅然起敬。
萬物歸宗自定義的原則,是完全的真實,也就是說,遊戲裡能做出來的東西,現實裡也是能做到的。
這個北屋,現實裡絕對是一個工匠大師,他運氣好,撞着能人了!
不過這麼一個人,不去做高端道具賺更多積分,第一時間去村子裡趕着救人?
他想起自己進遊戲時的疑惑,想了想,忍不住問:“說起來,我有個問題挺奇怪的,想問一下你的感受。”
“什麼?”
“你之前也玩過這個遊戲吧?我說上個版本。”
“算是吧。”
“算是什麼意思……不管了,我就問你,新版本這個更新,你怎麼看?”
“什麼怎麼看?”
“就之前不是以修文物修東西爲主嗎,見識各種技藝,學着怎麼做,瞭解這些技藝和文物背後的故事。結果版本一更新,現在要修運河了!這兩個,我總覺得不是一條道上的東西……”
岑夫子噼哩啪啦地打了一長串字,對着這個才見面的陌生人把心裡的疑惑合盤托出。
然後他問道,“你好像是做這行的,你覺得這個新資料片,有意思嗎?”
對方似乎被他問得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回答:“確實不一樣,但也有共通之處。造物,是爲人。物之美、物之用,都是物之一面。”
岑夫子細細揣摩他的話,覺得有所領悟,問道:“所以上個資料片的重點是物之美,這個是物之用?好像有點道理。唔,那我就再玩玩看吧。”
岑夫子暫時想通了,整個人都輕鬆了下來。
他繼續往前走,沒留意到身後北堂的腳步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