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從梅總那瞭解了我們公司的底細之後,我心裡是相當牴觸的。我不是那些被靈異小說、玄幻電視劇洗腦的熱血小青年,整天想着走在大街上,遇到一位誇你“骨骼清奇”,要度你成仙的糟老頭子。我不過是個倒黴的小老百姓,就想找個踏實的工作,朝九晚五,旱澇保收。能看到那些飄來蕩去的死鬼,已經讓我夠糟心的了,更別說還要讓我處理那些神神鬼鬼的噁心事。有心不在這兒幹吧,自己魂魄的問題又讓我睡不着覺。
第二天,我早早來到辦公室,跟我們部門老大道了歉。不過那老孃炮到始終沒當回事,還說我昨天的態度,比當初肖老二被關禁閉後可溫柔多了。隨後錢錦又讓我跟他去地下室,我原以爲錢錦還是要給我關小黑屋,正想着問他能不能先去食堂領兩個饅頭當口糧,卻聽錢錦說道:“我最近手頭有點忙,這幾天你先學習一下理論知識,有啥不懂的,等我回來再說。”說着便打開一扇房門讓我進去。
房間裡擺放着幾個高大的書櫃,整整齊齊的擺放着各種書籍。我隨便掃了一下,有《茅山術志》、《渭南鬼道》、《天師正典》等看上去有些年頭的線裝書,也有《術法的現代應用》、《歷代怨鬼實錄及鎮邪解析》、《鬼魂探秘——磁場的前世今生》等現代書籍。
當我正在感嘆一些出版社爲了經濟效益販賣書號,以至於像這樣一些怪力亂神的圖書流向市場,導致廣大青年思想意識深受其害的時候,便覺身上一沉,一摞書本就被錢錦揣到了我的懷裡。“哎呦媽耶,這些破書死沉死沉的……這些都是一些說的比較直白的法術類讀本,你先好好看看。”錢錦好像廢了挺大的勁兒,說完便衝我噁心的回眸一笑,踩着碎步上樓去了。
《精元陳譜白話本》、《隴玉神書術法典藏》、《黃批法海遺珠》……我看着這些本該在動盪年代就葬身火海的“四舊”,心中不免暗笑,究竟是誰這麼無聊,還特意把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進行編譯,也不怕被扣上散播迷信的帽子。然而,當我翻開《精元陳譜白話本》的封面,卻發現這本書在封面內側,用印章印下了一個紅色的五星圖案,下面則印着“密-B1049”的字樣。我又翻開另外兩本,也都在同樣位置印着類似的內容。我就算是個平頭百姓,也知道這些字樣的意義。至少從這一點來看,我們公司確實和一些上邊的神秘部門有着某種聯繫。
實際上,華夏傳統的術法,並非子虛烏有。《華夏宗教藍皮書》中就曾明確提出,作爲華夏本土唯一的宗教,道教是華夏傳統文化的載體,道教法術不是巫術、迷信。術法一道講究天人合一,《道法會元》一書中就提到,“道者,靈通之至真;法者,變化之玄微。”想要施展任何術法,都需要將“天地人”的力量集中於一身,並形成玄法之氣匯于丹田,使其遍行周身經絡,運轉自如,再結合咒法、符咒、法器等媒介或外力得到施展。而那些電影和玄幻小說中提到的法術,卻都源自真實的古代術法。比如隱身術,其實際名稱爲“遁甲”或“隱淪”,晉代道學名家葛洪曾經就修煉此種法術,他在援引《遁甲中經》時寫道:“避亂世,絕跡於名山,令無憂患者,以上元丁卯日,名曰陰德之時,一名天心,可以隱淪,所謂白日陸沈,日月無光,人鬼不能見也。”再比如遁術,就是一種藉助五行自然之力,逃生瞬移的術法,如飛昇太虛的天遁術、穿山透石的土遁之術等。據說三國時期的左慈就是一位遁術大師,當他被曹操抓走之後,就是憑藉着各種遁術,最終逃脫官兵的追殺。
不過,對於一個普通上班族的我來說,別說氣運丹田呼風喚雨了,就連丹田在哪兒我都不知道。如果沒有高人的指點,指望我隨便翻翻書就能參悟天機,然後就能召神役鬼、興雲起雷,這話我自己都不信。於是我儘量在書中尋找一些相對簡單有效的驅鬼破邪之術。比如書中提到,遇到兇鬼索命,舌尖的純陽之血就能對其形成一定的傷害;閉着眼一邊走一邊小便,等尿完了則可以破除鬼打牆的幻象;如果有人被鬼附身,將其頭頂的一撮頭髮剪下燒成灰,混着3歲的公雞血給他喂下,就能將邪物驅除。但真要去嘗試的時候,卻發現即使是這些最簡單的術法,用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就拿舌尖血來說,我狠了幾次心,也沒能把舌尖咬破;還有那個破鬼打牆的法門,我在沒人的地方試着閉眼撒尿走了幾步,發現這兩件事很難同時進行,頭被牆角磕出了個大包不說,還尿了自己一鞋一褲子。
接下來的兩三天,梅總和錢錦還是不見蹤影。我也懶得看那些玄而又玄的術法典籍了。肖老二則主動提出幫助我進行鬼步樁的訓練。據他說,他是公司這些人裡走樁走的最快的,步法的變化最多最詭異,所以總能在危急時刻金蟬脫殼,化險爲夷。“兄弟,真要遇上難對付的厲鬼,聽哥哥一句話,活命要緊。”也不知道我倆誰大,肖老二總在我面前充老大哥。“照您的意思,和着您這跑路……哦不,閃轉騰挪的技術堪稱一絕啊。”我咧着嘴對肖老二說道。經過這幾天的交集,我跟肖老二也逐漸熟了起來,互相開個玩笑也都不當回事。“那是,要不那天我怎麼就把你從公交車上擠下去了呢。”肖老二衝我嘿嘿一笑。這孫子也早就把我認出來了。
我聽從了肖老二的建議,開始在後院進行鬼步樁的練習。別說,在肖老二的指導下,我逐漸克服了垃圾堆對我的心理影響,已經能從最初的走三步就會掉下來,到現在能輕鬆躲過“虛樁”、跨過“刺樁”,滑過“圓樁”,穩穩的在平樁上前行。就算肖老二這個孫子犯壞,重新給我挪動了“虛樁”的位置,我也能根據木樁上的斷紋,快速做出判斷。就在我聚精會神,又在心中自鳴得意的在鬼步樁上騰挪的時候,肖老二卻趁我一個沒留神,拽住我的腿,一把把我從木樁上揪了下來。
“孫子,你丫別跑!”我扯下糊在臉上的垃圾袋,撿起地上的易拉罐,衝着一邊壞笑一邊往外跑的肖老二追去。別看這肖老二圓滾滾的像個地老鼠,奔跑的速度並不快,但總能在我快要抓住他的時候,詭異的從我指尖上溜走。有一下我已經把他逼到了牆角,正要撲上去薅他的頭髮,他全身卻突然一縮,身子似乎小了好幾圈,然後猛的往前一竄,竟然從我的胯下穿過,像極了魯迅筆下的猹。
“你……你大爺的……”很久沒有大運動量的我,終因體力不支停下了腳步,手扶膝蓋大口的喘氣。“我……我這叫應激反應訓練,嘿嘿” ,肖老二似乎也累得夠嗆,胡亂的揉了揉鼻子繼續說道:“咱們在古墓、地道這種環境裡,啥情況都能遇到……啐……必須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你以爲沒啥危險啦?一個躲在土裡的墓活鬼就能要了你的命。哥哥這是在用實際情況給你上課哈哈哈……”
“嗨,那你早說啊,你跑什麼啊……”我的氣息稍微喘勻了一些,叉着腰緩緩的走着說道:“不過我覺得啊,咱這鬼步樁應該想辦法升級一下,要是能像電影裡那些機關一樣能動就好了,這樣就不會給咱們訓練的時候留下刻板印象,你說是吧?”
“你說這個啊,其實我們早就想過,本來都說好讓咱們製作商老程給做一套地面滑軌,結果老梅臨時變卦,覺得貴……哎臥槽!”當肖老二還在滿嘴唾沫星子的瞎白話,我已經悄悄接近了他,並猛地拋出了手裡攥着的空易拉罐,精準的打在肖老二的腦門上。見我又向他衝來,肖老二反應也是極快,掉頭往身後跑去。只是他沒想到,自己剛剛轉身,就和拐角裡走出的一人撞了個滿懷。
“哎呦!你個殺千刀的!趕着投胎去啊?!”我定睛一看,原來是兩三天不見的錢錦捂着胸口坐在地上,幽怨的衝着肖老二咒罵。我踢了坐在地上的肖老二一腳,示意他和我一起把錢錦攙扶起來。
“錢哥,您沒事吧,快起來,哎慢點慢點……”我假惺惺的拍了拍錢錦身上的土問道:“這幾天您幹嘛去了?我還等着您給我培訓呢。” “幹嘛去了?來活兒了唄!”錢錦揉着腰繼續說道:“梅總說上邊有個事需要咱們處理,叫咱們部門的人過去開會呢。我這到處找你倆,快跟我走吧。哎呦……疼死了”
大會議室裡,行政部的賀佳佳正在調試投影設備,各個部門的人一堆一簇的坐着,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錢錦帶着我和肖老二,以及總是面無表情的山羊鬍子邢雲坐在一起,看着陸陸續續走進來尋找座位的人們。
等人到的差不多了,梅總端着水杯從外面走進來。大馬金刀的坐在一把手的位置上。“人都到期了嗎,齊了咱們就開始。”梅總的目光掃視了一圈,目光落在了我的臉上。“小尹,這幾天和大家都熟悉了嗎?培訓怎麼樣了?”我誇張的聞了聞身上那些垃圾的味道,向梅總說道:“大夥兒都挺照顧我,這些天一直在加強訓練,我覺得再有一段時間,就能完全勝任展示策劃的相關工作。”
“恐怕沒有讓你繼續適應的時間了,”梅總喝了一口茶,對着我們說道:“我這幾天一直在鋼城出差,那邊出了些事情。上邊已經授意我們公司進駐當地,並在當地警方的配合下,快速解決問題。”
根據梅總的介紹,這幾天他是應有關部門的召會,到鋼城下轄的一個叫落春營的村鎮裡瞭解情況。在這座長城腳下,約有百戶人家,人口不足500的地方,卻有一座市級文物保護單位——九方祠。據說,是爲了紀念在此地抗擊蒙古起兵的明代將領燕九方而設立。與其他廟宇祠堂不同的是,這裡供奉的並不是傳統的將軍塑像,而是以這位將軍的真身製作而成的肉身像。
根據當地縣誌記載,這位燕九方祖籍安徽懷遠,是明初大將常遇春的同鄉。在燕王朱棣就藩北平之後,就被派駐在這一帶駐守。燕九方胸懷韜略、英勇善戰,並且軍紀嚴明,不犯秋毫,甚至多次保護此地百姓免受蒙古流寇的侵襲,使得這一帶百姓得以繁衍生息。但不幸的是,燕九方在一次對敵中,與蒙古敵將同歸於盡。百姓爲了紀念這位將軍,就在村中建祠,永世紀念。不過,對於爲什麼要將燕九方製成肉身像,縣誌中卻沒有記載。
在動盪時期,全國的文物建築都在經受着滅頂之災,這座九方祠也不例外。不少當地的革命小將就將其視作封建主義的巢穴和壓迫勞動人民的鐵證。就在他們準備把肉身像擡出來付之一炬的時候,村裡的數十位上了年級的老人卻堵在祠堂的入口,就算以命相搏,也不讓他們踏進祠堂分毫,並以叔叔大爺的名義大聲訓斥革命小將忘恩負義,不是東西。看見長輩們要死要活的架勢,小將們也有點猶豫,畢竟自己也是聽着燕九方的故事長大的,終究只是拆了大門,砸毀了石碑揚長而去。
“就在上週五,村裡人例行去祠堂進行清掃,發現燕九方肉身像的人頭不見了。”在介紹了本次事件的背景資料後,梅總終於說到了正題,“我們這次就要以文物定損、搶救性維護、古建築修復的名義進駐現場,和當地警方一起,把這個事件解決。”
“梅總,打斷一下啊,”肖老二這個挑事精突然舉起了手,“這不就是文物丟失案件嗎,這事應該歸警察局管吧,跟咱有什麼關係啊?”
梅總瞟了肖老二一眼,推了推他那寬大的厚片眼鏡,陰沉着說道:“如果那個沒有腦袋的肉身像,開始在村裡殺人了,就和咱們有關係了……”